他这辈子不曾跑得那么快,快速跑动带起的气流贴着他的耳廓落在身后,又迎面不断扑来,是连绵不绝的夏季般灼热的风。
童天骄很快发现了他的意图,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这俩人合起伙来摆了一道,骂了句脏话后,同样开始加速。
冲刺的速度之下,裴箴言的体能很快开始抗议,而且前面为了配合陆仅和童天骄的速度,他的体力也已经用出去很多,冲了半圈他就开始感到滔天的疲惫。
他距离前方那个仍无力站起来的人影越来越近。
陆仅瘫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视力还是非常模糊,但他能隐约辨认裴箴言,很奇怪,他至今还感觉不到膝盖的痛,却能感受到裴箴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重量。
他用好不容易凝起来的一星半点的力气,给裴箴言比了个口型。
裴箴言认出来了,陆仅说:“Bro。”
他本就非常坚定,陆仅这一句话出来,像一股力量浸灌他的四肢百骸,他看了陆仅最后一眼,提速跑过。
裴箴言和童天骄开启完全可以用不要命来形容的角逐,看台上呐喊声震天,惹得高三和周围的小区全探头来望。
得知俩人意图的时候,七班是觉得很不公平的,因为裴箴言才是跑到最后的人,陆仅前半段的努力等于祭天,但八班非常慷慨地说:“这场的名次对半分,赢了算你们陆仅一半功劳。”
七班这下满意了,帮八班一起给裴箴言加油。
两个班很多人把喉咙都喊哑了,裴箴言跑过两个班面前的时候,与童天骄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少,看台上要疯了,拍手跺脚尖叫,用所有能发出的声音给他加油,等到目送他跑远才稍稍消停些。
“我日……我差点以为我在看奥运会。”
“市花居然能跑这么快,我特么以为他装了个风火轮。”
这种时候,裴箴言其实已经没有班级荣誉感的概念,更别说惦记灭童天骄的威风,他什么都管不了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让陆仅的努力白费。
这个脸皮最薄、最讨厌无效社交的人,仅仅因为他跟高一学妹几句嘴炮,愿意放下身段,像个傻-逼愤青似的一遍遍挑衅童天骄。
为了给他争取到最大的赢面,愣是死死跟了专业运动员五圈。
他都没法想象是什么支撑陆仅跑完那五圈,他不过冲刺了一圈,就已经筋疲力竭。
汗如雨下,滚进眼睛里又痛又痒,他顾不上擦,模糊视线两端的人和景飞速倒退,他短短的指甲死死陷进自己的掌心,希望以疼痛维持清明。
他再次路过陆仅的时候,陆仅非常勉强地站了起来,身形摇摇欲坠。
回首这么多年,这好像是裴箴言第一次看到陆仅这般狼狈的模样。
崩溃边缘的体力到达极限,没有被毁灭,而是更强壮,他身形陡然一轻,又一次加速。
赛道上第一二名之间的距离缓缓缩小,童天骄告诉自己不能松懈,他一个短跑运动员要是输了这场比赛,今后怕是再难抬起头,但他的轻敌让他浪费了太多不必要的力气,这会他也疲惫不堪,裴箴言不同寻常的速度,更是一步步摧毁着他的心理防线。
裴箴言第三次路过陆仅身边。
陆仅已经完全跑不动了,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在跑道上挪步。
这是裴箴言的能量站,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可以短暂地战胜痛觉的干扰,获取新的力量,带着陆仅追随的眼神,向对手发起新一轮的冲击。
随着终点线越来越接近,场上的比拼进入白热化状态。
3000米,七圈半,最后半圈,裴箴言距离童天骄只剩寥寥一步,但想赢的又何止是他,杀红眼的更不止是他。
他真的尽力了,但他就是超越不了。
心灵的焦灼和身体的痛苦像两座大山,把他越压越紧,他感觉自己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已经熬不住,求他认命、认输;另一半不允许他放弃,催他迈腿的速度再快一点,步伐再大一点。
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绪快把他整个撕裂,坚强的那一半苟延残喘地拖着软弱的那一半趔趄前行。
终点线已经近在眼前。
我要输了吗?裴箴言绝望地想。
满场的呐喊荡气回肠,但他确定自己听到了几十米路途之外、湮没在沸反盈天的吼声中、陆仅的叫他名字的声音。
也许是幻觉,但不重要了。
这一刻,他身体中剥离了一样东西,那是他无数次自我安慰但始终无法释怀的对过去两年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