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方才那种断断续续的滋滋声再度响起,原来是一股外力隔在了唱针上。
不知为什么,陆白珩脑中忽而晃过了掐在梅洲君手肘上的那一轮镂空金钏。
姓梅的这回扮作女装,缩骨改扮后衣裳尚且合体,臂钏却窄了半指,他曾在共舞时一握,那浸了热汗的金钏霎时间褪出一片绯红来。
此时此刻,那一圈绯红仿佛也箍在他脊背上,比夜风更令人骨头发酥。他打了个冷战,也顾不得天罗地网了,匆匆往窗里一翻。
桌灯被碰得微微一旋,在他手忙脚乱关窗的同时,照向了更深处。
“大哥……”
这一声在他回头时戛然而止。
他大哥靠坐在高背椅上,单手抵着额角,五官俱笼在一片剧烈动荡的明暗变换中,显然睡得并不安心,至于罪魁祸首——
梅洲君就这样背对着他,施施然侧坐在大哥膝上,丝袜褪到一半,旗袍就在他不太安分的坐相里越皱越高。
那大少爷的纨绔做派模糊了男身女相间的界限,反倒奇异地协调起来,真丝提花的缎面紧吸在他腰上,许多苍翠的鹤蝶纹样颤颤地荡开哑光,说不出有多少只碧粼粼的精魅似的的眼睛,一齐被大哥勒皱在肘弯里。
大哥还醒着?
陆白珩惊退了一步,从陆雪衾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之中嗅出了一缕危险的气息——那几根手指已经隔着缎面,深深掐进了梅洲君的皮肉里,以攥握刀柄的力度去捏他的脊骨。
姓梅的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将手中的丝绢折扇伸到大哥耳边,轻轻扑了一扑。
鬓发掠动的瞬间,陆雪衾的目光在咫尺间扑击在梅洲君面孔上,眉骨下压,其间深黑压抑的力度几乎能把人的骨骼活活攥碎。
梅洲君笑道:“怎么,一身的酒气,还睡不安稳?我赶蝇子呢。”
他这么说着,却是将折扇抵在陆雪衾侧面上,作势一拨,只是那两道锋寒雪亮的眼光却打发不走,横压在扇骨上,紧盯着他黏在颊边的一钩黑发。
“赶我?”
“少督军,你……你身上跟个火药桶似的,我可坐不安稳,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梅洲君颇为吃力道,“你松开我,我去打些冷水来,替你消消火气……啊!”
陆雪衾忽而俯首,以唇峰蹭开了那一缕乱发。这动作尚且称得上柔情,姓梅的却像是被蜇了一记,肉眼可见地发起抖来。
第151章
话音刚落,梅洲君已在他颈后轻轻一拂,将短刀抽出鞘外,向水下潜去。
“你小心!”
陆白珩睁大双眼,竭力去捕捉水下的动势,却只见对方的乌发在浊流下一闪而没,转眼没了踪影,丛流激荡中,就连一串水泡都没能浮得起来。
倒是那鬼东西仿佛被惊动了,发疯一般在水中劈刺,陆白珩大腿上一凉,霎时间肝胆俱寒,恨不能从水中腾跃起来。谁知刚险之又险地避过这直冲下三路的一击,背后又刮过一股寒气,竟还是前后夹击!
也亏得他是练家子出身,换了寻常人来,即便侥幸不被活活啄死,也已经因脱力痉挛而溺毙了。
“梅洲君!你是帮着这玩意儿来祸害我的么?”
话音刚落,梅洲君便攀着他的手腕,轻轻巧巧浮了上来。他浑身俱已湿透,乱发黏在颊上,陆白珩在惊魂未定之时,亦有一瞬间的分心。
“不是冲我们来的,是你挡了它们的路。离这条船远点儿,这些东西马上就要聚拢了。”
“什么?还有一群?”陆白珩脸上变色,当即扯着他泅水出去数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水下不能视物,像是某种水鸟,只是寻常鸟雀没有如此巨力,你那把短刀都险些折了,”梅洲君摇头道,忽而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面前,“什么味道?”
陆白珩一怔,颈后霎时间腾起一片血色,硬着头皮在那指腹上轻轻舔了一舔,没等尝出滋味来,那根指头便猛然缩了回去,在他鼻子尖上毫不客气地点了一点。
陆白珩口中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缕酸苦,那味道颇为恶心,像是腐败的果实在水里闷了三天三夜。他齿关发酸,差点没吐出来,姓梅的狠心拿他试了毒,却沉思起来。
“尝都尝了,是什么味道?”
“能有什么味道?一股烂橘子味儿!”
“我想了想,若说这条船有什么特殊之处,应当就是满船的春柑,”梅洲君道,“水路储藏不便,压在舱边上的那几桶腐败了大半,气味大变,恐怕刚刚在颠簸之中渗进了水里,这才招来了一场祸患。我刚刚将舱底划了个口子,这些东西果然不再纠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