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龙首的一瞬间,林先生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已忘却,仅能死死盯住那一双铁铸的龙眼珠。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一枚龙眼珠上,竟也被人划了一刀,无论是刀痕的宽狭轻重,还是走势,都与方才所见如出一辙,即便是宋道海亲至,只怕也分不清这两只盒子孰真孰假。
唯有以火烛烘烤,方能令铁龙绽裂,只是……盒子里的那些硝酸甘油珠,该谁以命来探?
林先生齿关打颤,终于明白过来,假陈静堂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只是在龙眼珠上,轻轻划了一刀。
天工匣离地十余尺,搬动桌椅时的响动势必会惊动宋道海,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还会飞檐走壁?
这许多疑问齐齐翻涌,却已经失去了解答的必要,对方的意图无比明晰地铺在林先生眼前。
在那一片充满猜忌的黑暗中,四两拨千斤!
事到如今,唯有将两只盒子都夺到手中,方有转圜余地——
林先生在心急火燎中,一把抓住幕僚臂膀,急声道:“是我,这一回当真是我——把盒子给我!”
幕僚急急回头,正是津田将军事先打点好了的那一位,只是此刻四目相对,对方眼中却仅有狐疑。
都怪那该死的假陈静堂,借他皮相唱双簧,将他信誉败尽,连自己人都不敢相认了。
林先生恨得眼中几欲渗血,终于记起信物,伸手去捏暗袋中那几枚磁珠。
啪嗒……骨碌碌!
幕僚眼中狐疑终于消散了少许,却并不贸然相认,只是公事公办道:“是津田将军的使者?请将天工盒交给将军,勿在府中争斗!”
“是,是!”
这匣子似乎有千斤重,林先生颈中大汗淋漓,将衣裳洇出了一片渗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极度阴柔的吐息,一股股扑在他脊背上。
不对!
林先生如有所感,猛然回过头去,一盏纸灯笼正从他身侧掠过,短烛托着一团小火,在竹蔑深处摇曳不定。
风雨晦暗中,这一团火光也透出凄艳独绝的冷意。
那一张属于武丑的脸,再度与他相遇。双颊猩红,鼻抹白垩,登台亮相时必令看官发笑,眼中却是两点寒星。
鼓上蚤,时迁!
林先生此时再疾退,已来不及了。
他若还想不明白假陈静堂的身份,便白白生了这一对招子。
时迁盗甲!
时迁此人,跳城越池,如履平地。世上仅有他能轻轻翻在椅子背上,以倒卷帘法触及天工盒,不露半点声息!
第158章
若说如今还有谁能分辨两只天工盒的真假,必然是眼前的时迁!
照面之间,林先生怀中已经空了,纸糊的灯笼壳翻倒在地上,独独不见那一支短烛。
天工盒颇为沉重,时迁想必不欲受此负累,要在奔走间烧匣取刀。
来不及了,这是仅有的将功补过机会!
津田将军被三名武士护卫着,稍稍落后于众人,林先生跺足呼道:“津田将军!莫要上当,盒子在他手中——快追!”
他这一番连比带划终于引得津田将军回头,只是目光异常不善。
“是真的,真的!他向那头去了!”
津田将军总算最后信了他一回,抛下卢望山,转而回头追击,林先生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手足俱软,只能拼命去搜寻时迁的身影。
回廊……转角……台阶……戏台……
雨帘深处,戏台之上,那辕门斩首的布景尤其幽邃,直欲黑洞洞地通往鬼门关去,一把铡刀横在台上,刀口泛着带锈的冷光,不知多少冤鬼曾血溅五步。
一望之下,林先生颈上竟然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在向他逼近。
帘帷飘拂间,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找到了。
时迁就缩在铡刀边,一手拢着蜡烛,在天工盒下飞快旋转那点小火。
火势飘忽不定,是以他颇费了一番工夫,但那盒子已经微弱地震荡起来。
不好,天工盒要开了!
“戏台!”林先生嘶声道,“他就在戏台上——快!”
津田将军在三名武士环护之下,直扑戏台而去,那一丛腥臭扑鼻的血雨就在错身时浇在他面上——说时迟,那时快,戏台上炸开一道冲天的红光。
——轰隆隆隆!
红光扑面,照彻四方,戏台楼阁齐齐震荡,滚滚黑烟裹挟着刺鼻的焦味轰然摆尾,林先生仿佛迎面挨了一记重锤,猛然倒栽在厅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