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316)

2021-09-06 funny2333

  这陈静堂在灯下看来,气度颇为温文,毫无占尽上风的喜色——至于被他踏在脚下的青云梯,却并不那么痛快了。

  津田将手腕一提,这一碰是带着盖灭威风的煞气的,陈静堂却面色平和,以杯沿相迎。

  杯中酒水正是光满的一轮,纹丝不动,随着酒杯一侧,向人照面。

  只是……谁敢同这一只手碰杯?

  砰!

  津田以指腹撞开了他的杯口。

  “请罪?既然是请罪,我的三名贴身武士为什么踪影全无?”

  说话间,一只木托盘便被掷在桌上,盘中三把断刀齐齐蜂鸣,尚未泛起的酒意转瞬间被血腥气荡平了。

  那一只硝子杯亦被撞翻,骨碌碌滚了一滚。

  陈静堂受此羞辱,却端坐不动,只是借着刀光,把手腕上的酒水擦净了。

  宋道海沉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停战之后,酒席之前。我的三名得力部下消失在晋北城中,仅留下三把残刀!”

  这种刀锋断面哄骗常人尚有可能,行家却一看便知,分明是彼此劈砍所致的。

  名头虽假,但他话里的杀机,却是迫面而来。

  “哦?好刀,”陈静堂伸手在断口处一抚,道,“难怪津田将军心疼。”

  “我们一行人的佩刀都有铭文,从不离身,如今刀既然断了,必然是在晋北地界遭遇不测!”

  宋道海道:“津田将军,你们双方取刀亮明身份后,便再无争斗,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这就派人去寻。来,我为将军安排了歌舞,等酒饮完了,说不定人也寻见了。”

  他还道是津田漫天要价,便悄悄向幕僚使了个眼色。幕僚会意,正要离席去取备下的厚礼,却被翻译叱住了。

  “宋大帅,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赔罪的诚意。"

  陈静堂道:"何为诚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津田稍稍缓和了口气,"我是一名军人,也需向军中交代,这样吧,请贵方开晋北城门,我好抽调人手,在城中一搜便知。"

  宋道海脸色骤变,道:"津田将军,你好大的胃口。我们已签订了协约,宋某人让利不小——"

  津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森然道:"看来,这酒是喝不成了?"

  酒杯越转越快,颇有无声催促的意思,酒水亦在其中如漩涡般激荡,在他面孔上照出了一块青斑。

  不远处的戏台上,一个日本女人的声音方才还在悠悠唱歌,此时仿佛嗅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却是毒蛇吐信般的声音。

  “咝——咝——”

  是武士刀在鞘内滑动。

  这上不得台面的胁迫并不能惊动什么,陈静堂微微一笑:“津田将军忽而出神,是在酒中看到了什么?”

  “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亦这么以为。”

  陈静堂温声道,将那只翻倒的酒杯拾了起来,里头仅有薄薄一层酒水,用来待客实在寒酸,他却并没有斟满的意思。

  “请。”

  “你是什么意思——”

  ——砰!

  在消音器的掩盖下,这一声枪响很快被吞没在重重被褥中。

  梅洲君将尸首侧推在被褥中,下床时眼前发黑,猛然趔趄了一步,颈上的掐痕被他飞快以外衣掩盖住了——不愧是陈静堂的心腹,濒死之时,依旧死咬七寸!

  这股剧痛支撑着他,反而不至于陷入广寒所诱发的昏沉中。

  房门敞开着,外头寒夜深深,唯有床边一盏压低了的台灯,泛着柔和的暖光。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仿佛听到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声,从幽深的夜色中传来。

  戏已在无人处唱到尾声,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正从指缝里漏出去。

  咚,咚,咚……滴答,滴答,滴答……

  ——来不及了!

  惊怖感来得毫无预兆,梅洲君心中狂跳,猛然抬手,盖在眼上。

  那梦境般的柔光霎时间褪去,他在指缝形成的黑暗中,冷冷地审视着自己的心。

  这一回,陈静堂设的又是什么局?

  对付此人,取巧无用,猜度无用,唯有凭一股雪亮的孤勇,向他刀锋迎去——你既给我一条生路,我便去闯。

  漫漫回廊,灯火尽灭,空无一人,纱幔上还残留着白日交战时的血气。

  偌大宋府,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拂空了,任由他如游魂般穿行。

  梅洲君一生中从未走过如此顺遂的路,也正因于此,他走得并不快,冷汗却飞快渗透了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