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药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好不容易才从他胳膊底下挣出一张粉扑扑的脸来,一笑起来还有个羞怯的梨涡,很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师哥,给。”
他抱的是个玻璃罐子,里头装了一团柔淡的鹅黄色光芒,和灯火迥异,即便是梅洲君这么娇气的眼睛,也不觉刺目。
奉秋忍不住邀功道:“师哥,我俩好不容易抓来的,足足一百零八只!你不喜欢点灯,拿这个放在屋里头,也能照得亮堂一点儿,免得晚上起夜撞着脑袋。”
“一百零七只,”梨药小声道,“刚刚被你漏跑了一只,你忘啦?”
罐子里头叮叮当当的,都是小虫无计求生的绝响,圆圆一团光滚在他手掌上,像融化的雪水,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又带着一种新鲜而凛冽的近乎于希望的味道,削尖了往心窝子里钻。梅洲君怔了一下,对上面前四只黑亮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简直到了无以言说的地步。
奉秋道:“哎呀,你笨死了,一百零八多吉利,师哥都不会去点兵。”
梅洲君微笑道:“我可得谢谢你们。奉秋,听你声音,是变嗓了?怎么样,定好了没有?跟我入了丑行,可就不许反悔了。”
“怎么会?我都盼了好久了。”奉秋喜出望外,“这可是双喜临门!”
“这么得意?还有什么喜事?”
奉秋嘻嘻笑道:“班主跟您说了没有?我和梨药也能接活了,就像您一样,当戏里说的大侠客,白天唱戏,夜里杀人!”
“我?”梅洲君道,“有的人杀人是大侠客,有的人可不是。”
梨药又细声细气道:“师哥肯定是。”
梅洲君没回答,只是暗地里往陆雪衾手上拧了一下,道:“天不早了,进来,从后门走,赶紧把你们班主撵回去,好好练功,不许怠慢,听到没有?”
“听到了,师哥!”
第37章
奉秋把梨药托进了窗里,紧跟着翻了进来。
一边膝盖刚压到窗框上,院子斜对面的一扇小门就开了,从里头一颠一颠地滚出个人影来。奉秋耳朵尖,赶紧猫身往里一躲,扯拢了窗帘。
就这么一转头的工夫,屋里就剩下了他和梅洲君两个人。
梅洲君笑道:“不错,是有长进了,还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赶紧跟上去。”
奉秋压低声音道:“我看清楚了,是个小胖子,冲着这儿来了,来者不善,师哥,你要当心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音刚落,窗外那道人影就一边跑,一边朝窗边大肆吐起口水来。
梅洲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下却被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他把奉秋往桌底下一拨,一举扯开窗帘,果然撞见了梅玉盐那张年画娃娃似的脸。小半个月不见,那腮上又吊了两团白肉,拱出一张鲜红的菱嘴,口水一梭一梭吹箭似的打在窗上,砰一声,团团炸开。
梅洲君道:“哪来的河蚌精?功课做完了没有?”
梅玉盐大声道:“你管我!”
他见梅洲君迟迟没开窗教训他,眉毛却越拧越紧,知道是抓住了命脉,不免得意起来。
“喂!”梅玉盐道,啪的一声往玻璃上拍了一巴掌,“小气鬼,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赏你一个。”
只见五根短指头上,顶了十来枚宝石戒指,都有鹌鹑蛋那么大,仿佛从指缝里睁开了无数只珠光宝气的眼睛。
“瞧,多漂亮,比你那劳什子领针值钱多了!”
梅洲君挑眉道:“哪来的?”
“当然......当然是我的。”
他说的显然不是老实话,梅老爷爱惜这个小儿子,唯恐他露富被歹人惦记,平时虽然好吃好喝喂养着,却很少往他身上添置金银珠宝。
梅洲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糟了!”
他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可那双眼睛挟着未褪的红云那么一飞,就跟唱戏似的,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看得人心肝脾肺都打起颤来。
梅玉盐到底是小孩子,第一眼看过去,还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没捱过片刻功夫,就转而怀疑自己命不久矣了,忍不住把脸挨了过去。
“怎么了?你说清楚。”
梅洲君叹一口气,道:“听说过拍花子没有?人牙子最喜欢骗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笑眯眯的,特别和善,又喜欢拿些金银珠宝哄着你,等你把家里的大门打开了,就把脸一抹,露出一嘴刚吃过小孩儿的黄板牙,跟着往你顶门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