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8)

2021-09-06 funny2333

  连暮声果然皱了一皱眉。

  连家大少爷这名号听着响亮,却是轮流坐庄的,一众兄弟年纪相仿,生母地位相当,哪个得了连老爷的看重,自然就成了随他登台亮相的大少爷,可谓城头变幻大王旗,横竖没人去较真连大少怎么三天两头变换面孔。

  否则三十八个少爷,哪个叫得过来。

  他就是外室生的,生母连个姨太太的名头都没有,果然被戳中了痛处,只是涵养上佳,也不动怒,就只是静静盯着梅洲君的背影。

  梅洲君揽着玉香的腰,旋了一圈,悠悠道:“你要是见不到我爹,明个儿是不是就要降格成连三十八了?”

  连暮声显然颇为无奈,道:“坊间传闻,不足采信。”

  梅洲君嗤笑。

  留声机里还在悠悠地淌着渔光曲,没了那条手臂的钳制,他跳起狐步舞,果然分外潇洒肆意,连带着面上也微微出汗,透出一股丝毫不带脂粉气的薄红。

  玉香搭着他的手臂,和他共舞,雪白的衬衫袖子上,探出五枚猩红的椭圆甲片,在灯光下蛇信似的乱闪。

  但依旧衬不上那被樱桃甜酒浸过的,天生带笑的双唇。

  一支舞又没能跳完。

  留声机被人掐了。

  舞池里的灯灭了,只留一束,缓慢地周转在人群之中,人的眼睛鼻子嘴唇,点线面蒙着光,斑斓闪烁,如鲨鱼鳍一般骤然破开黑暗,又沉寂下去。

  梅洲君脚上一痛,是玉香那只高跟鞋,像锥子似的扎了他一下。他闷哼一声,头皮发麻,忙不迭倒退了一大步,却又撞进了虎口里。

  那仅有的一束光,劈头浇在了他的面孔上,刺目得如同电弧一般,他猛地闭眼往回一转,立刻有一只冰冷的手,截在了他的眼睑上,替他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光照。

  这是一只典型男子的手,书生气颇重,肤色偏白,骨节劲瘦如竹,五指紧闭的时候,指缝被照出一种通透异常的肉红色,这黑暗于是有了硬壳般的边缘,仿佛他是卧在蚌里的明珠。

  “这才是赔礼。”连暮声在他耳边道。

第7章

  连少爷的赔礼当然不会吝啬至此。

  梅洲君回家的时候,还带了一台莱卡相机,拿在手里反复把玩。他从前相机不离手,十五六岁就办过照相展。只是回国的时候闹了点变故,行李箱连带相机都不知丢哪儿去了,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连暮声显然特意打听过了,倒是正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有点手痒,一路上净摆弄这个相机,连带着吴丰也没能逃过,在梅宅外停车的时候,还被他逮着照了几张相,一会让仰头,一会儿让咧嘴,就这么愁容满面地仰在座椅上,拍出来自然是一脸苦相。

  “你这个人不上镜,”梅洲君挑剔道,“把水獭皮帽子戴上,衬得脸圆些。”

  吴丰一溜烟下来给他开了车门,挡着脸道:“大少爷,你可放我一马吧。”

  梅洲君大笑。

  这时候鸡叫三声,天已经微亮了,梅家角门上悬的红灯笼,在风里颠扑明灭了一夜,显得不甚朗亮,院子里已经有佣人来回奔走,张罗着各房姨太太的洗漱事宜,身上的青布棉袄在呵出的白雾里抖索着,看不太紧切。

  “大少爷回来了?老爷正跟二太太用早饭呢。”

  “大少爷怎么披了件新大衣回来?这身你见过?”

  “比貂皮还水滑,没见过这样的料子。”

  “大少爷又通宵跳舞了,老爷刚还问过……”

  “知道了。”

  梅洲君漫不经心道,全当作了耳边风。不过这好心情只持续到踏进餐厅的一瞬间。

  “站住,”梅浔之道,“让我看看,成天出去跳舞鬼混,有没有跳断你这双腿!”

  他话说得严厉,只是实在没有一副严父的相貌,相较于那一众风情妩媚的姨太太,和芝兰玉树般的长子,他身上唯一可足称道的,就是随着年纪增长,如白面馒头般发酵开来的富态。

  他脸孔白胖,满面的和气生财,就算拿刀削去数十斤肥肉,再重金聘两个石匠来,也凿不出像梅洲君那样标致的轮廓。

  就这么两个人,偏偏是父子,可见世上之大,无奇不有。

  他起得早,只有二太太素贞陪他用早餐,这才数落了几句,就被素贞拿一勺燕窝粥截住了话头。

  他唇上蓄了须,喝这些汤汤水水,就得如老生开腔如时捋髯口一般,拿三根指头小心提溜着,分不出心思应话。

  “老爷,吃饭要紧,少念几句,大少爷才留洋回来,各国习气当然不同,年轻人爱玩闹些也是常事,你那时候不比他来得疯多了?你就让他再缓上几天,也好谋个官职,洲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