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89)

2021-09-06 funny2333

  委员长岿然不动,隔着这一片血雾般的烟幕,凝视着这道洞穿二十年时间的刀芒。

  人的相貌纵然可以伪饰,但生死交睫间暴露出的特质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样孤注一掷的神态,他在陆云蓬身上看见过。

  陆督军一条性命,是他年轻时候分量最足的一张投名状。

  彼时他穷困潦倒,陆云蓬夫妇于他有提携之恩,他借着远方穷亲戚的身份,甚至还在陆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可惜陆督军的照拂止于口腹,丝毫没有予以重用的打算,家中仆佣颇多冷眼,他只能另寻出路。

  说是人心不足也罢,时事所逼也罢,陆云蓬拥兵自重,算不得是个善人,他在困厄之中,自然只能做个小人。

  他动了两次手。第一次持枪蛰伏时,准备不足,被陆家公子撞破,索性转手将枪献给了那位大公子,装模作样地教他几式枪法,这才勉强遮掩过去。

  陆大公子性情孤僻,小小年纪,就跟其父一般油盐不进,一双眼睛漆黑如琉璃珠一般,紧盯着他摆弄枪管,看得他手心冒汗,不知道多少次动了杀心。

  放他多活二十年,却也该到了亡羊补牢的时候。

  “果然是你。”委员长道,“你看看窗外,用这些蠢材,拔一根眼中刺,是一笔上等买卖。”

  窗外的枪弹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弭殆尽了,烟幕弹渐渐被狂风吹散,露出月台模糊的轮廓,弹痕斑驳,血迹四散。这一场厮杀已经逼近尾声了。

  ——砰!

  枪响过后,就是一声异常凄厉的尖叫。

  又一具杀手的尸体从检票口滚落出来。

  力行社的车队无声地驶上了月台,车窗大多摇低,露出黑洞洞的枪口,只有为首那辆车车窗紧闭,隐约能看见副驾驶位上,端坐着一个蓝衣男子。

  车标的位置,只有一枚箭穿和平鸽的金属徽章,铁质的箭头在大雨中粼粼闪烁,和平鸽的双翅已被血污浸透,一时间,两盏车大灯上,血如泉涌。

  这支车队是碾着尸体而来的。

  谁都知道这个标志意味着什么。

  中午十二点五十分,陈静堂的车队抵达申蓉火车站,比预期的早了十分钟。

  委员长的嘴角露出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笑意。与此同时,陆雪衾的子弹呼啸而来,连面前的烟雾都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被这不可抗拒的巨力洞穿——

  就在这一瞬间,车厢轰然斜倾,不同于之前的颠簸,这是彻彻底底的侧翻,没有人能在天翻地覆中站稳脚步。

  子弹自委员长左肩贯入,一蓬撕裂筋骨的血雾迸散在烟幕中,他的血未能流尽,这一枪远远不够致命。

  最后一枪的机会,就终结在了这截侧翻的车厢中。

  枪声消散之时,血雨瓢泼,腥风如刀。

第54章

  雨越下越大。

  天和地都是烧化了的银箔,浑浑噩噩地浇铸在窗玻璃上,雨水吃人似的撞上来,前仆后继,那些头破血流的影子扒着窗棱往下滑,仿佛铺了一地的虫尸。

  即便如此,码骨牌的声音依旧从雨声里一注注地走漏出来。

  这休息室就在音乐茶座边,是供女客们白日消遣的。这时候仅仅是下午三点钟,中西乐队要到傍晚才来,窗内外又是一片霭霭的灰黄,仿佛一帖熬不完的补药,因此洗牌声也跟着害了病,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一再同他讲那几盏西洋灯吊得不伦不类,他非要摆阔,说什么罗曼蒂克,到了夜里比真金白银还晃眼,我这些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牙疼也犯了,真是离神经衰弱也不远了,你们瞧瞧......这眼圈!”

  “傅太太,你们家老傅是难得讲究情调的男子,你还是得多听听他的,再说了,你们家的家具本身就是拜德迈亚式的,衬几盏老掉牙的灯笼,多不合时宜!”

  傅太太在榉木骨牌凳上轻轻踢了一脚,脸上挂不住了,两片鲜红嘴唇幽怨地拄在一起。

  和她交好的孙太太俯在她身边,一只雪白丰腴的手臂伸在她肩上,拣了张骨牌翻看。

  “你们家老傅算不错的了,跑舞厅也大多是应酬,哪像我家那个,旱脚狗似的,恨不得死在野女人肚皮上......”

  “咝!”傅太太抬起一只手,恶狠狠朝自己腮上一拧,“你们接着打牌,我牙疼又犯了,我歇歇去。”

  其余几个太太也不拦她,孙太太接了她的位置,拿半个屁股摸到凳子上,道:“我这儿有个治牙疼的偏方,一准管用,如意,去后厨熬点热猪油来,拿棉花裹了,咬一会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