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即使身下是一张正儿八经的床,柔软舒适,但他的意识总在混乱与清醒边缘徘徊。每每要陷入深度睡眠时,鼻尖都会萦绕着一股说不出味道,像是稀释了一百倍的消毒水。
自从他们进入这栋建筑之后,消毒水的味道就一直弥漫在各个角落,就算在房间里也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还钻进了他的梦里。
在破碎的梦境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间熟悉的医院,走廊上的消毒水味直冲冲地钻进鼻腔。医院里似乎没有其他人,他独自沿着走廊走了无数个来回,然后猛然听见了一声重响。
他突然睁开双眼,吓得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耳边的响声还在回荡,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迟迟无法平复。
床头灯亮度调得很低,昏黄柔和,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现在是什么时期。混乱的认知感将他包裹,直到右手无意识地往旁边摸去。
空的。贺老师不在。
向嘉筠的意识全然归位,抬头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都没见到贺沉的身影。
而房间外渐渐传出了嘈杂的骚动,脚步声和许多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他把床头灯调亮,这才发现原来房门一直开着,然而贺沉从门外走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被吵醒了?”贺老师一边问他,一边走了过来,弯腰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向嘉筠只觉得贺沉身上一股冷意,问道:“你在外面待了很久吗,身上有点凉。”
“嗯,趁你睡着,在栏杆那里站了一会儿。”
即使贺老师不解释为什么出去,向嘉筠也能猜到大概是想去勘察地形,但又不愿意丢下自己跑远了,只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脑中的回声晃出去,“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声……外面怎么越来越吵了,发生什么了?”
贺沉罕见地犹豫了,言辞闪烁地答道:“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要出去看看吗?”
向嘉筠愈发好奇了,心上涌起不安,直接从贺沉怀里出来,掀开了被子,“去,我先换个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走出去时,走廊上已经熙熙攘攘。
原来这栋建筑里竟有这么多人,放眼望去,二楼和下面一楼的每一道护栏边都站满了人。大部分人甚至衣衫不整,穿着轻薄的睡衣,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探头朝下面望去。
向嘉筠挤进缝隙里,手扶着栏杆也看向下面。一团刺眼的血红色映入眼帘,他皱眉辨认了片刻,才看出来那原本是个人形。这人此时以极为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血肉崩裂,面目模糊,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漫着。
他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在离星空最近的地方,栏杆上搭着一件白色的大褂,像是被主人故意留在那里昭示自己的存在。
这人是从五楼掉下去的?
“自杀了……”挤在他左边的一个人颤抖着开口,语气几乎崩溃。他这才注意到,视野范围之内,只要是他能看清的人无一不死气沉沉。
几乎每个人都表露出极大的压抑,压抑得不像正常人看见坠楼画面该有的反应。起初还有人说话讨论,然而渐渐地,就连说话声也变小了,大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衣角被人轻轻往后拉,他顺势退了几步,看见贺沉凝重的神情。
他很想问贺老师是不是目睹了坠楼过程,却看见对方摇了摇头,强势地把他拉回墙边,轻声道:“先别出声。”
整整两层楼内,只有他们两个外人没有靠近护栏,然而却没人分心思注意他们。
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个吼声,如同口号一般铿锵有力:“我要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间就有不同方位的人响应,口中喊着的不外乎“出去”两个字。越来越多的人爆发出吼声,宽阔的天井像是扩音器一般将嘈杂的吼声扩散开来,震耳欲聋。
向嘉筠沉默地看着这没有由头的混乱,耳尖地听见附近有个人还提到了自己的家人,语气近乎绝望。
“这些人被关在了这里吗?”他转头看向贺老师。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觉得这里平静得如同末日里最后一方净土,但这个想法被顷刻间打破了。
贺沉刚准备开口,走廊天花板上的微型音响就传出了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整栋楼的不同角落同时响起。
“各位,”是寇斯年那冷漠得如同机械的嗓音,“大楼内刚刚发生了第一例自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