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请家长还是当家长,向其非都是第一次,起初挺直腰杆认真听,紧张到手心出汗,谁想只坚持十分钟就分神,想您说那些青少年问题,我自己也不见得完全解决了呢,我们小筝的问题还挺哲学。余光在卡片落款里寻秦筝的名字,十秒锁定目标,贴在最右侧一根假栅栏上。脑内默读,下笔显而易见想装大人,他这么写:我知道你们不想被种在教室里,但还是要好好长大。
字和池衍一样像狗爬。
捂嘴咳两声,向其非同时想起池衍网购过的两本字帖,没见他用,某次翻到才发觉已描掉小半,只是也没什么显著成效,用来记歌词的草稿纸还是自动加密,除他本人外谁也看不懂。
忍不住想乐,嘴没咧开,让几个喷嚏给呛回去,腰要弯进桌子下面。抠出药片,向其非终于开口朝老师要水:“不好意思,那个,我有点儿过敏。”
胡老师从邻桌拿一次性杯子,给秦筝,“去帮哥哥接杯水好不好?”
秦筝同窗外浸雨的植物一样微垂脑袋,听话地朝饮水机走去。
“早知道就换个地方和你聊。”胡老师道,笑中夹带愧意,也有几分责备。能理解,或许正想现在怎么连家长也不太让人省心。
向其非摸鼻子,承认自己的确没什么做家长的经验。
她起身把桌上几张画纸递来, “那今天麻烦你接小筝回家了,这年纪的小男孩是容易有困惑,小筝的情况又特殊,要有耐心多和他沟通。你是小筝亲哥哥吗?”
“……算表哥吧。”向其非尴尬,接过纸便往书包里塞。
实际连表哥都算不上。被迫想起秦筝的画,尴尬只增不减。
胡老师领他向门外:“我还说以前没怎么见过你。”
向其非回笑:“以前是他另一个哥哥来。”
秦筝托水杯归来,每步走得小心翼翼,杯子递给向其非,让他吃药,温度刚好,不枉他刚在饮水机前磨蹭,冷热反复地掺,最后还偷偷抿一口试温度。不太高明地讨好。
胡老师又对秦筝:“小筝的哥哥都很帅,你长大也是个小帅哥。”
两人均只字不提我们仨其实毫无血缘关系,能共享同一屋檐,说宿命,或孽缘,都不太贴切。
出校门时已经雨停,但天阴,空气发潮,地上积起浅坑。秦筝绕水洼走,一蹦一跳像马里奥,向其非沿路买了汤包和糖葫芦,交给秦筝提好,自己去细翻他的画。三页纸,除导致他停课一周的两幅大作,另一张是区里组织的儿童绘画比赛申请表。
秦筝不愿叫池衍来,看内容能猜出一二。两幅画混乱嘈杂,用色鲜艳,不必懂心理学,也能判断他内心绝不如外表平静,甚至还有些许早熟早慧。在办公室粗看第一眼,那男老师在旁呲长满茶渍的黄牙,凑来看,啧,现在孩子年龄不大懂得可不少。向其非护犊,心中暗驳,你知道个屁,这当代巴斯奎特,我们小筝天才着呢。
但细看就问题大了,若略懂他短暂的人生轨迹就更有得琢磨。其一黄底,两个短发小人裸身叠在一起,且无明显性征,能看出在接吻。第二幅则只有一人,头发像刺猬,满嘴獠牙,眼睛涂全灰,乳房肿胀像膨发的面团,双腿岔开,阴部画有明显的男性生/殖/器。
向其非问他:“你画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秦筝想一会儿,答:“女孩儿吧。”
又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不知道怎么画女孩儿。”
换一张再问:“那这个呢?”
秦筝说:“画的是你和……他,我看见过,一点。”
向其非后脑勺发麻:“啊?”
秦筝说:“看见他,亲你。”
企图蒙混过关:“我们送你上学的时候也会亲你。”
“我不傻,”秦筝说:“还有六年我就是大人了。”
向其非认错:“我不是故意骗你。”
“没事,”秦筝摇头:“我和他已经说好了。”
和谁说好?池衍还是你哥?又说好什么?向其非似被点穴,问不出口,只磕磕绊绊挤出俩音节:哦、好。
若顺这个话题再讲,怕是要被秦筝反向教育。向其非甚至掏手机查二环哪儿能买现货呲花。无果。
报名表倒没什么出格,只是家庭信息栏,秦筝胡写一行,狗爬字,辨认半晌,向其非才确定这小孩把草雉素子写成他妈。
这倒有点发言权:“我小时候也干这事儿,写我妈是赵雅芝,回家差点挨打。”
秦筝仰头,将信将疑:“你不喜欢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