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起电话的一刹那，叶湘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叶荣贵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叶湘，在吗?”
“嗯，在。爸怎么了?”
是弟弟惹祸了?还是家里出事了?
叶荣贵从来没有在上班时间给叶湘打过电话，甚至平时基本不联系。
能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湘，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刚刚往你手机发了一个地址，是C市的一个地址。”
“叶湘，你……这两天忙吗?”
“不忙。怎么了爸?什么地址?”
叶湘太阳穴边的青筋隐隐抽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叶荣贵的下一句话，狠狠印证了他这种不安的猜想，那一瞬间叶湘如坠冰窟。
“叶湘，如果你不忙……能不能请个假过去看看?”
“是……你妈，你的亲生母亲，快不行了。”
叶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C市的这家二级医院。
外面一片漆黑，他站在仿佛长长的走廊尽头，满身风尘，刘海被粘湿，毫无风度地黏在额头。
一路跑来略喘，潮红印在病态般苍白地双颊;他满手虚汗，快要拿不住匆忙间提在手里的公文包，明明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装满银行卡和现钞的钱包。
他觉得双目晕眩，明明架了副眼睛，却好像总看不清前面的路。
医院里所有的人都来去匆匆，父亲的话不停在耳边重复。
“叶湘，你保持冷静，听我说。”
“这些事没想瞒你，本来想你成年以后告诉你，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本来也不是应该在电话里说的事，但现在事态紧急。”
“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叫范琴。她……快不行了，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地址我刚刚发给你了，叶湘，你还在听吗?”
“叶湘，你生在C市，湘江边，你的亲生母亲给你取了单名湘字。”
“我是在插队落户时认识的她，她是我的初恋。范琴，你母亲她……不喜欢我。”
“后来我回了A市，过了两年，范琴带着你找到了我。她没说孩子是谁的，只是说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希望我帮这个忙。”
“叶湘，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范琴生下你就回了C市，我每年会寄一些你的照片给她，可是没过几年，寄给她的信就查无此人原路退了回来。”
“你四岁时，我和你妈结婚，她也知道你的情况，她说小孩不能没有父爱母爱，建议我把范琴的事情瞒着，我也就答应了。”
“叶湘，这些事，爸爸瞒着你是不想你知道这么多复杂的事。这么多年了，爸爸和妈妈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
“范琴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亲生母亲，我刚刚接到她女儿的电话，她说，她说范琴快走了，希望你能去见她最后一面。”
“叶湘，如果你有空就去见一面吧。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和你妈的孩子……”
叶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荒诞可笑，如履薄冰的家庭关系，父亲望向他复杂的眼神，母亲对他一直以来所有似无的防备和抵触。
千百条纷乱的线，都指向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他的的确确百分之一百是这个家庭多余的那一份，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垃圾，靠着一个萍水相逢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所持有的怜悯心才活到现在。
他觉得很恶心。
曾经林嘉旭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下他名字叶湘，在他耳边呢喃说他的名字真好听。
可笑的父亲母亲是如何一遍遍称呼自己的?
叶字可笑，不是他父亲的名，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父亲是谁;
湘字滑稽，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亦是被抛弃的地方。
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如此想来，父亲有没有后悔过?擅自答应了一个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留下来的大麻烦。母亲有没有怨恨过他，看到他就想到自己的丈夫心里总是藏着另一个女人。
而他所谓的亲生母亲，明明一直有他和叶荣贵的联系方式，这么多年，没有带来一声祝福，没有一点牵挂，任他在一个几千公里外的地方自生自灭，甚至连他的近况他的照片也不愿意去了解，仿佛他的出生是她人生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