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太过冷淡和陌生,不再是以前伏在自己身边软软糯糯的嗓音,顾城心中暗暗惊了一下,心中的不安再次扩大。
“你太太呢?”
顾城抿着嘴不回答。
孙晓自嘲笑道,“你女儿呢?”
“晓晓!”
孙晓看到顾城太阳穴附近跳动的青筋,他很熟悉顾城,顾城的脾气一直温和有礼,他的人生鲜少出现这样失控的时刻。
孙晓只是站着,冷冷望着咫尺之遥的顾城。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年,还有一个家庭,一个孩子,和无数已经泯灭在时光里的爱恨情仇。
“晓晓,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等我,好吗?给我点时间。”
他听到顾城声音颤抖,看到顾城眼眶渐渐红了。
顾城絮絮叨叨地描述,这一年多来的痛苦。
放弃爱人,选择回馈父母。顺从地娶了他们挑选的女人,新婚之夜他根本硬不起来。好在妻子很快就怀孕了,他再也不用靠吃药去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了。
后来妻子收到了孙晓发来的照片,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他在病房外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根本站不起来,一整夜他想的都是希望这样她就可以消气,不要再怪罪于孙晓。
他的性向在结婚前就已经和妻子表明过,当时她眨着眼睛抚摸着手上的钻戒说她不在乎,她就是喜欢他,愿意等他。
他自知愧对于妻子,他根本不可能分出一点点心给她,结婚前他的坦白,也是希望妻子可以知难而退,却不想在收到照片之后,发给了双方父母,哭着说自己受了骗。
他没有办法怪妻子,更没有办法怪孙晓,顾城明白都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懦弱,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也无法满足父母的期望。
他给孙晓的那一巴掌,也把他的心打的七零八落。
那天回去他沉默着肚子喝了很多很多酒,妻子只是在一边看着电视不搭理他,直到看到他面色苍白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才有点后怕地打了120。
酒精中毒洗胃,独自输好液之后他回家,自那天起再也没和妻子睡在一起过,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已死,他把肉体献祭给家庭、给责任,唯独没有给自己。
他的生活被家务琐碎、孩子出生、工作加班占满,他努力让自己很忙很忙,忙到他可以假装孙晓还在,他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晓晓,可以再等等我吗?”
——不要走得那么快,不要把我一个人抛下。
等等我——
“我会回到你身边。”
这也许是孙晓这一年来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可是孙晓只是抬起头,露出惨白的笑。
顾城见过孙晓千百种笑容,有羞涩的笑,开怀的笑,得意洋洋的笑,温柔的笑。却唯独没有见过眼前的表情。
好像带着决绝和疲惫,和破釜沉舟的心情。
“可是阿城。我今天,已经做了另一个承诺了。”
神啊,请让我最后做一个美梦。
美梦里,有我和我的挚友,我们穿着校服一起讨论暗恋的男生。
美梦里,有这辈子我最爱的人,如他所说,我们枕在摇椅中看院子里的落后和夕阳。
美梦里,有我最喜欢的吉他,我在台上唱,最好有一束追光灯,我的挚友和爱人在台下鼓掌。
梦的尽头,是我与他的告别。
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喷水池,我穿的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白色外套,黑色板鞋,牛仔裤根据杂志上的样子折了一折。
我远远地看到他,和短信上描述的一样,黑色夹克,李维斯的破洞牛仔裤,还有一双耐克的球鞋。
“顾城——”
我奋力地踮起脚尖,叫道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阳光恰到好处洒在他的脸上,是干净英俊的十七岁的顾城,他看向我,嘴角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眼里好像盛满了璀璨星辰。
他向我跑来,我却摆摆手。
“别来啦。”
“我要走啦。”
他疑惑地止住脚步,远远冲我喊,“晓晓,走去哪里?”
我挠挠头,想了一会,思维好像被黏住,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见我不回答,他着急跑过来,一个喷水池的距离却好像隔着很远很远,怎么也到达不了。
算了。
我冲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