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马_作者:熊小小(10)

  其实一点都不晚,邵茵来喊他,他就立刻动身了。

  中年男人的通病,抓住一切机会装腔作势,拿腔拿调,显摆自己的职权和地位。

  如同招摇过市的鹈鹕,头小肚肥,长喙尖利,皮囊油厚,盛满润嗓的腥臭唾液,随时准备昂起细尖的脑袋,高谈阔论一番。

  容斯言在门边,站着没动:“找我,什么事。”

  周营不满他的冷淡:“站在门口做什么,把门带上。叫你来,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找你。”

  容斯言沉默片刻,慢慢走了进来。

  深绿色大门阖紧,挡住满天昏黄的日光。

  他看到满墙壁精致的信鸽比赛奖状,办公桌上陈列着晶莹剔透的奖杯。

  做工精巧的各式信鸽模型,有的鸽眼由玉石所制,熠熠生辉,栩栩如生,都是十多年来投其所好的家长送的。

  只有办公桌的零散一角,稀稀拉拉摆着几本教材和工具书。

  容斯言又走近了几步。

  看清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是自己班上的视频监控,画面清晰,可以清楚地看见小班长正在黑板上写乱说话的同学的名字。

  如今的监控已经全部可以视频联网,但是家长和普通老师看不到,只有周营这样的教导主任级别才有权限。

  容斯言看着监控,不知怎么开始走神。

  周营正想趁机再批评一番。

  陈岸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

  周营会意,连忙止住话头:“既然来了,那就陈总亲自跟你说,正好校长有个会找我。”

  一声短促的关门声过后,办公室恢复了平静。

  容斯言平淡地看着陈岸:“陈先生有什么事,请快些说,我还要回班上组织放学。”

  陈岸站了起来:“坐。”

  容斯言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陈岸为什么要自己站着而让他坐着,且不说这样的安排很突兀和别扭,如果此时周营冲进来,一定会惊掉下巴,狠狠地把他训斥一番。

  陈岸自己看起来也有些意外。

  他做得太过顺畅和自然,仿佛这举动是不过脑子的下意识,是本能。

  做完了才意识到,似乎有些……太卑微了。

  可是陈岸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冷了脸,沉默地盯着他。

  在一片尴尬的静默中,容斯言只好坐了下来。

  陈岸:“我来向你道歉,昨晚的事,我都记得。”

  语气里的歉意微乎其微,如同在冰天雪地里找一棵成熟的松茸。

  容斯言借坡下驴:“没关系。喝醉酒,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

  陈岸:“刚才,我在这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监控。”

  容斯言:“你想小笛的话,可以去班上看他。”

  陈岸:“不是看他,看你。”

  他点开了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窗口。

  窗口上的视频放大,赫然显示的是讲台的位置。

  容斯言沉默片刻:“陈先生,再这样的话,我可以告你骚扰。”

  陈岸的语气忽然变得轻佻:“性骚扰?”

  目光也不再掩饰,带上了肆意的打量和侵占欲。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容斯言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从发现陈岸真的是校董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想要立刻逃出深海,大口呼吸。

  仿佛卷入一个层层叠叠的噩梦,刀锯鼎镬,梦境的每一层都把他拽得更深。

  冥行擿埴,惶惶不知去路。

  直至晦暗无光,穷途之哭。

  他不知道陈岸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他好像也没有资格指责陈岸。

  一个连容貌都更改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没能坚守本心。

  于是他只好继续沉默。

  在无法可想的时候,沉默是最有力的回击。

  陈岸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退一万步说,你真的不是郁风晚,可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他。”

  容斯言估摸着时间快到放学了,他决定顺着他聊,聊完就有理由离开了。

  “他是你的朋友?”

  陈岸:“我曾经以为是,后来想想,大概不是。”

  容斯言:“为什么这么说。”

  陈岸:“癞蛤蟆怎么吃到天鹅肉?不仅吃不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里,连处在同一层空间都是不能的。癞蛤蟆想摸一摸天鹅的尾羽,只能等天鹅纡尊降贵,拉下一泡带羽毛的屎尿来。”

  这话粗鄙怪诞,可是陈岸说得很自然,好像这番话已经在头脑里转了成千上万次,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