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马_作者:熊小小(92)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身体疼痒难忍,诡异的被熔化的感觉席卷全身,郁风晚的脸色越来越绝望和麻木。

  半晌,他在男人的监视下,安静地走到房间里,接通了电话。

  郁风晚用冷漠的声音道:“我现在不在家。”

  陈岸的声音如同被单手扼住:“你同学说你回家了。”

  “我现在在飞机上,飞机马上起飞了,我要关机了。”

  陈岸忽然急切道:“别,别关!我,我是有事情……”

  “不管什么事,我现在没时间听,”郁风晚的声音冷淡干脆,“我很忙,马上就要飞法国。”

  陈岸呆了半晌:“……法国?”

  他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要出国?”

  “很久以前就决定了。”

  陈岸:“我……我怎么不知道……”

  郁风晚:“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陈岸似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突然有些重地拍起门来。

  男人不耐烦起来,斜倚在门框上,手指摩挲起锋利的刀片,眼中隐隐有嗜血的光芒。

  郁风晚心下疼痛难忍,强装冷漠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明白,你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陈岸低低道,“明明我走之前,还……你知不知道,我……”

  郁风晚打断他:“我不想知道。”

  陈岸突然失声了。

  片刻后,他忽然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奇怪。”

  “没什么事,”郁风晚狠了狠心,道,“只是,我突然想通了一些道理。”

  “什么?”

  “宋予清以前对我说,要和同层次的人交往,我总是嗤之以鼻。但是你离开的这些天,我突然发现,日子好像比以前轻松很多。”

  陈岸愣住了。

  “不用和人共享浴室和卧室,不用忍受房间里的异味,不用顾及你姒橋的心情、和冯家划清界限,不用在深更半夜忍受一个陌生人的抱怨和哭诉……”郁风晚干巴巴道,“每一样,都很好。”

  陈岸僵硬道:“……你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通了,反正马上就要出国,现在不说,以后也要说的。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岸呆愣片刻,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他蹲在门前,低低地抽泣起来。

  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了。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着郁风晚,但是并没有说什么,重新把他拖回了客厅里。

  熟悉的冰冷的地板,淡蓝色液体晃动的针管。

  郁风晚仰头望着那晃动的针管,忽然想到,几个小时前,父亲面对的是不是也是这些呢。

  他想到那浸满血的手帕,对于死亡的恐惧忽然涌入脑海。

  人的一生中其实是不常想起死亡这件事的,因为生的美好太过鲜活,目不暇接到让人来不及去想那件很多年之后才会遇到的事情,于是死亡就如同杞人忧天般遥不可及。

  可是当针管再一次逼近的时候,郁风晚忽然意识到,死亡离他真的很近很近了。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会再感觉到温暖、寒冷、疼痛、快乐。

  无法再思考,再触摸,再感知这世界的任何一样东西。

  死亡的最初,会有朋友同学记得他,就像他现在记得父亲一样。他们可能会惋惜叹气,痛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每年为他送上一束花。

  可是随着十年、二十年过去,那些曾经与他相识的人们都会渐渐从回忆中走出来,渐渐淡忘他的容貌和声音,放下思念,留下他一个人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世界的一草一木,太阳升起落下,河流奔腾不息,都再也与他无关了。

  郁风晚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针管慢慢逼近他,越来越大,冰冷药物气息越来越浓郁,最后充盈了他的整个鼻腔。

  就在针头落下的前一秒,他闭了闭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颤抖地抬起胳膊,手指指向了鞋架。

  他活了下来。

  以这世上最自私最卑劣的理由——恐惧死亡。

  后来的足足几年时间里,他处于思维和记忆都混乱的状态,直到几年后渐渐病愈,才能逐渐从混乱的思绪中打捞出一点记忆来。

  那天,因为交出了日记本原件,男人遵守诺言,没有打下第三针,拿了日记本就离开了。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趴了五六个小时,直到陶韵下班回家,看到昏迷在地上的他,惊慌地将他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