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没什么人,除了孟和玉就只两个中年人,此刻都酣睡着,不时传来鼾声。
钟承明在孟和玉的床边坐了三个小时,很多事在脑海里交织着。有两次他想触碰孟和玉,最后都还是收回了手。
凌晨值班的护士来查房,见了钟承明很是惊讶。钟承明给她看职员证,又指了指孟和玉,说这是他的表弟。
护士无措地点点头,想既然这是医院的人,就没让钟承明出去登记。
她低着眼睛近前来,拍了拍孟和玉的肩膀:“醒醒,点滴吊完了。”
孟和玉睡得很沉,失去梦以后,他睡得总是很沉。
护士又喊了两声,他才醒过来。
钟承明早已退到帘幔外面,等着护士姑娘在里面处理好一切,走出来跟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病房。
钟承明站在病床的帘布外,用了三分钟来决定要不要进去见孟和玉。
孟和玉现在醒了,他能听见他的动静,衣料摩挲被褥时的响动,以及他不时发出的“嘶嘶”的倒吸冷气声,应该是动作间不小心牵扯了哪一处的伤痛。
钟承明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在帘布外轻声唤:“小孟。”
隔着浅蓝色的帘布,钟承明没有听见孟和玉一霎屏住了呼吸。
孟和玉还从来不知道吊两瓶点滴的副作用是幻听。
直至钟承明又低唤一声:“小孟,是我。”
孟和玉本已煞白的面色,登时白上加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教学医院,我有时会来这工作。”
钟承明的借口很合理,孟和玉相信了,没有再出声。
钟承明又喊了两声小孟,孟和玉只一声不吭。最后钟承明轻轻掀开帘布,看见孟和玉已将一床被子拉过了头顶,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钟承明走到他床边,坐下,一下一下拍动孟和玉的被子,柔声喊:“小孟,出来换口气。”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
可是钟承明这样一下一下地拍动,像在安抚一个幼童,这动作孟和玉再熟悉不过。
孟和玉才经历一场大病,躯体虚弱,精神上也备受折磨。当他胃里一阵阵扭绞似的疼痛将他四肢折起、逼他蜷缩在地时,这场精神审讯就开始了。
他一个人打了车,一个人去了急症室,医生问没有人陪同吗,他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游魂般四处飘荡。
这种无边的孤独一直持续到现在,才在钟承明平稳的拍打中渐渐退潮。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开口了:“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其实是想见你。
字字句句都是反话,是情理之中的别扭。孟和玉比谁都接受不了,他原来还喜欢着钟承明这件事。
“可是我想见你,让我见见你,好不好?”钟承明还是温声温气地哄着。
孟和玉在自我撕扯:“不好,我讨厌你。”
钟承明给孟和玉这身刺扎得满手伤,却还是不停地拍动着孟和玉。
至少没说恨了,钟承明安慰自己。
讨厌是情绪化的感觉,来来去去,总会平复。恨才是最终杀着,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明白,你讨厌我是应该,你可以拿我撒气,”钟承明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被角,“但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许久,孟和玉闷闷的声音才传出:“你以为我想吗?”
钟承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将被子缓缓拉下,一截一截地露出了孟和玉。
孟和玉没有反抗,一方面是因为被子里确实热,他一张苍白的脸都闷出了血色,一方面是因为他也抵抗不了钟承明。
他想见钟承明,尤其在这周身无力四肢发软时。
钟承明也瘦了很多,瘦削的轮廓更显成熟,下巴一片青黝的胡茬。
孟和玉心里一片酸楚和苦涩,钟承明本来是个多重边幅的人。
而钟承明盯着孟和玉一张红彤彤的脸,终是忍不住叹气:“傻孩子。”
孟和玉别开脸去,眼眶红红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两人之间静了一段,什么声息都没了,连呼吸仿佛都偃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钟承明首先开口:“其实你醒之前我就在了,坐在这里,想了很多。”
“小孟,你应该记得我被家里人排挤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在布偶猫死的时候,我说了句死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