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就看见钟承明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很尴尬的模样。
孟和玉当机立断地搭上了他的手。
他后来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决定做得最快的一次。
决定做得太快,没有经过思考,手搭上去以后该如何收场,完全没有头绪。孟和玉才发现他人都已经坐稳了,再牵着钟承明的手就未免不像话。
孟和玉又用了千分之一秒做下个决定:他借着钟承明的手站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借口。
钟承明就在他身边,一转头就会跟他脸对脸,本来那半米的安全距离就会立刻变得不安全。
我这是怎么了,孟和玉懊恼地想。
而一旁的钟承明无声无息,连呼吸都收敛着。暧昧的气氛最易碎,脆弱而精细的瓷器般,碎了一地就难以收拾。
他们的手还搭在一起,指节压着指节。
车厢又晃动了一记,继而便重新运转起来。
方先原来是照例要停一停,摩天轮这一转下来总要停个两三次。
主轴转动得很慢,再加上车厢里的两人一声不响,空气几乎是静到凝固,短短几分钟也像是过去了几百年。
肌肤相触的地方在传递彼此的体温,都很热烫。
车厢是密闭的,除了头顶的排气口,没有可以拉开的窗户。是故这热烫就焗在小小的车厢里,随着这暧昧的气氛一起发酵。
终于到了最高点,放眼望出去,已能将整个园区都收进视线里。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所有的设施都变成了似有若无的透明幻象,一世界都消失在朦胧的夜霭里。
他们离天很近,漫天星光就在窗外,好似触手可得。
钟承明不自觉地转过头,看见孟和玉的眼睛里有星光闪映。
在梦境之中,孟和玉的眼睛更形璀璨而瑰丽。那种蓝如梦似幻,一种蓝里仿佛有上百种蓝,又仿佛只有纯纯粹粹的一种。
他们已到了最高点,摩天轮又停了下来。
情侣坐摩天轮,要在最高处接吻,才不会分手。
钟承明转头看孟和玉,起先他们还隔着界限,不知怎么一来,这界限越来越模糊不清。
孟和玉开头睁着眼睛,里面映着钟承明越来越近的身影,之后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期待,总之他将眼皮子慢慢地合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钟承明屏着息,越来越靠近。
可时间一直往前走,却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最后孟和玉感到一声叹息,轻轻地、温热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钟承明已经坐直了身体,只留给他一个萧疏落寞的侧脸,转折的线条抹着银白的月光。
在这个吻的最后一秒,钟承明停住了。
但迥然不同的情感已在酝酿,再也无法回到先前若无其事的嬉笑之中。这一段日子来两人都闭口不提的秘密,已被揭开了一角。
其下是不可揣度的巨大谜团,也是人尽皆知的简单常识,陌生又危险,却又得人人想望向往。
描述起来很神秘,神圣而不可侵犯,但真说起来也不过两个字,是他们未曾见过的爱情。
突如其来,覆盖在梦境之下暗流涌动,汹涌且澎湃。
钟承明收回了覆着孟和玉的手,交换的热度骤然冷却。
不可以,钟承明告诫自己,没有结果。
孟和玉是照着他心中最理想的形象虚构出来的人物,如阳光一般灿烂,质朴无暇,充满生气,他会对他动心是理所当然,可他需要与这理所当然对抗。
因为没有结果,孟和玉不过是一场梦,爱上梦里的幻影,不可能善终。
不想要痛楚的最好办法,是连快乐也一并不要了。钟承明不想患得患失,不想每天起来,形骸深处就是沉甸甸的失落与空虚。
被一个人填满心脏是危险的,他抗拒这最高形式的亲密关系。
星空边际坠着黑沉沉的山峦,摩天轮停在最高空,再不肯转动。
孟和玉还呆呆地坐着,有一瞬间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了。方先钟承明将要落下一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还是他记错了,钟承明根本连他的手都没碰过。
时间都迁延在那一分那一秒,孟和玉都要忘记了,其实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全都是场梦。
“钟承明,”他木登登地喊他名字,没头没尾地抛出一条问题,“这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