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的声音过后,她又说,“你一早飞?”
陆景没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心里头憋着气儿,陆太太裹着浴袍从衣帽间出来,妩媚的大波浪散落在肩头,别有一番韵味。
可儿子比她还高贵冷艳。
陆太太拢着头发踱到小吧台边,从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垂首点燃。
浅浅的白烟从鼻息间蔓延开来,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继续装傻,“怎么了?委屈巴巴的,被欺负了?妈给你做主?”
陆景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自欺欺人的女人,“这样的婚姻有意义吗?”
陆太太没接话,吞云吐雾中,白烟缭绕,模糊了五官。
“你天天往外跑,他换女人不间歇,你俩通话经助理、见面得预约,约个饭还得照着剧本演给外人看,这样算什么夫妻!”
这就是陆氏夫妇的婚姻现状,他们从未在儿子面前有所遮掩,可被儿子这么直白地摆上明面,还是第一次。
“既然没感情,就把婚离了,你们想怎么玩怎么玩,我不管!”陆太太的若无其事惹得陆景火气蹭蹭直升,他在茶几上敲了敲,直道,“你真想在这段婚姻里拖完一辈子?”
香烟燃尽,陆太太在烟灰缸摁灭了烟头,剔透的水晶面落下灰白的圆点儿。
“你不懂。”
陆景冷冷道:“又要跟我提什么利益攸关人际复杂的问题了吗?您当我三岁呢?离不了?有什么离不了的?他非澜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儿?千金难买我的开心,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需要的东西该清清,该理理,眷臻有我在,您有后盾。资产缩水么,您就当花钱买开心,不好么?”
陆太太不吱声,又点了一根烟。
陆景又说:“不剜肉剔骨,怎么去脓治腐?”
烟雾弥散,徐徐萦绕,而后渐渐消褪,陆太太眸色幽远,菱唇微阖,那份韵味经由岁月沉淀而来,后劲绵长。
她不说话,陆景就知道答案了,可他忍不住:“从小到大,你们总有忙不完的事、停不下的会,我承认,没有你们在外打拼,不会有如今风光的我,但你想过没有,但凡你们谁对这个家投入多半分,这个家就不至于四分五裂,而我当初又何苦扒着一根稻草当救命绳?”
人生没有如果,可夜深人寂灵感枯竭之际,他在思绪纷乱中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场自以为是的出柜风波,陆先生陆太太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这般决绝的地步?
年少敏感,他又何尝比方舟凛好上多少?强势的陆父、自我的陆母,造就叛逆又任性的他。日夜对着空荡寥寂的大屋,伶仃忐忑,招朋唤友荒诞不断,后来程烁出现,填补了他在父母身上得不到的关注与重视,便就一发不可收……
因果烂账,全数循环!
“如果冷漠与孤单就是婚姻,那我觉得单身也挺好,至少我活得自在、活得舒服!”他眼底有红丝,是隐忍的极愤,是压抑的疲惫。
人心总是不足。
父母给了他优越顶好的成长环境,他便伸手想要温情与爱。
他想,或许财与权、名与利,他们可以不用兼全,但凡舍弃一些,换得人生圆满,那岂不美哉?
可尝到了名利的甜头,又岂是那般容易收手?
陆家夫妇先因名利而感情破裂,又被利益捆绑在了一块儿,合不来,离不得,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沉浮于其间愈加颓然。
日复一日,磨钝了五感灵光,责任、义务与自我,相互拉锯,成就木然的现状。
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样子。
陆太太坐不下去了,倏地起身,她像是失去方向的天鹅,心神不定,乱了方寸,逃避似的想绕出沙发,却被绊得趔趄。
陆景扶住她,看着她头发零散几近狼狈的模样,失望地闭了眼。
陆太太是真真受尽时光垂怜的美人,哪怕被亲儿子的犀利言辞逼得丢盔弃甲,那也是一种凄美的怆然。
她自我、她任性,又高度理想化,唯有自小在极致宠爱中长大的人才能拥有这种天真与残忍。
她的美张扬放肆,无有半分的收敛,便是眸色微阖也能泄出艳光四射的顾盼生辉。当年陆先生对她惊鸿一瞥尤为惊人,千百般求娶,最后如愿以偿求得美人归后,也是哄着惯着疼着,可基于肤浅容颜的爱情终究还是底子浅薄了些。陆先生是个典型的大男人,偶尔哄哄美人是情趣,长期以往就受不住了。
外头花花世界精彩如云,他常年被人捧着恭维,身边莺燕来去,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一个二个恬静可人乖巧听话,相较之下,很快就厌倦了陆太太这作天作地的狗脾气,干脆连家都懒得回,在外头三儿四儿大情小情养得可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