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瘦长的指尖轻轻一抹,炭笔在纸上拉出一片蒙蒙的铅灰,那是盛夏里郁葱的疏影光晕。
他身子不动,嘴角微扬,说:“撒娇鬼。”
于锦乐下巴一抬,磕在陆景肩沿。
纸张上跃然而出的远山近水、少年与山雀。
少年高眉深目,阳光披落在他笔挺的直肩宽背,落下了浓淡适宜的光晕,他微微俯着身,用食物逗趣着几只胆大的小山雀,长臂一伸,肩线便自然垂落了下来。
是个很轻松的状态。
很温柔的一副随手涂鸦。
于锦乐抓着陆景后脑勺的小揪揪一个儿劲儿闷笑:“撒娇怎么了,你都没给我画过呢!”
“你个幼稚鬼,跟个小孩儿争宠呢。”
陆景也笑,伸手要在点他鼻尖儿,于锦乐及时往后一缩,躲过了。
于锦乐:“哪儿争得过呀,小乔如今住在你心尖上。”
这话换作安歌或者方舟廷来说都没问题,可于锦乐不一样。
作为少数见证过他那段傻逼少年时光的人之一,他对陆景感情状态的关注度向来不亚于陆太太,陆景时常有冲动跪下来喊他一声“妈”。
“说什么呢你!”陆景打着哈哈想岔开话题,“在我心尖上的人一直是你呀!”
于锦乐才不让他如愿,扒拉着人不让画,又跟特情交流情报似的,把声音压得很低,“小乔不好吗?”
陆景拿他没辙,“你也知道他是‘小’乔,他几岁你知道吗?”
于锦乐眨眼:“该大的不小就行了呗!”
陆景:“……”
他终于回过头,震惊道:“我家多好一孩子,怎么偏就跟了个老流氓,学来这些个虎狼之词了呢!你自己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
于锦乐摸着鼻子直乐,“跌卸咯,跟都跟了那么多年了。”
“哈?”陆景愣了下,“跌什么?”
对于锦乐那口裹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跌卸。”于锦乐一个劲儿地乐,“就是没办法的意思,他老家方言啊,好玩吧?”
陆景受不了,在于锦乐脸上掐出一个猪嘴来,“好玩你个鬼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泉城那头你们一年都不见走上一趟,还什么老家方言!出息!倒是他,外嫁城多年,也不见吐个一字半句的城话!”
于锦乐嘟着个猪嘴就是笑。
陆景松了手,搭着于锦乐肩膀把他往前扣,两人朝热火朝天的牌局那头看,“你家公什么情况了现在?”
于锦乐如实交代:“表现良好,态度端正,前段时间劳作时车间煤气泄漏差点出大祸,他爸踹了门拎着煤气罐往外跑,救了人立了大功,这次就是去提交申请减刑的。”
边想亲爹犯事被双规那年,他们也就啷当十八的一水儿少年,十年眨眼一瞬而过,当年青葱又阳光的少年摇身一晃都成了老流氓。
陆景捏着于锦乐软软的耳垂,问:“他爸要出来了,你怎么办?”
于锦乐坦然得很:“还能怎么办,虽没明说,但这些年每次跑粤北看他,我都尾巴似的跟在他儿子后头露脸,多少能看出点端倪吧。”
陆景轻喟,“这些年你俩白手起家不容易,你也不欠他们边家什么,底气要足,别为了些个糟心事委屈到自己。”
原生家庭塑就性格,于锦乐不像陆景,他所出生的那个家庭注定无法催生出一个如陆景这般强大而自信的人格,但他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细腻温和安抚性极强,是发自内心的魅力,跟陆景这种得靠金边眼镜强装出来的斯文败类完全相反。
于锦乐当年“掰弯”了边想,本就愧疚在心,加上他家情况复杂不好出柜,十年来这段感情也只能藏着掖着,随着年纪渐长,家里频频催婚,以他那性格,陆景不用想都知道他私底下肯定没少自责。
陆景轻拢于锦乐后脖颈,两人额抵额,陆景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家乐乐是最好的乐乐,受了委屈咱就回家,不要为了那些个臭男人不开心。”
他就就个女儿外嫁的老妈子,天天担心自家孩子在夫家受了委屈。
突然天外飞来一个可乐盖,落点奇准无比地砸中陆景脑袋。
那头边想一手攒着扑克牌,一手朝这边点点点,“再瞎撩老子的人就剁了你!”
陆景怒,捡了瓶盖丢回去,就是手上没准头,一道抛物线划过,砸中一旁观战的安医生。
安医生大喊:“你俩要打出去打,别拿我当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