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_作者:钱塘路(66)

时机未到,我总这么对自己说。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江怀生竟然拱手递给我一把上好膛的枪,我没理由不对着他扣下扳机。

可如果是江……

哪怕江怀生罪大恶极,但那些新闻报纸为了博人眼球也一定会拿“亲生儿子举报父亲”这样的噱头大做文章,我不能让江陷入这样泥泞的囹圄中。

江怀生一定要受到报应,这件事也只能我来做。

这么想着,心中突然松快起来,连带着脚步也轻盈。

推开院门一步跳下三节楼梯,看到江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在热烈的阳光里越来越近。

我伸长胳膊冲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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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里,江和江怀生都没有再出入过书房,我难以分辨出那份文件究竟是谁留下的。

趁着去画室的空档我买了一个U盘,把文件拷贝下来之后从电脑里彻底删除。那枚银白色的金属U盘只有小拇指大小,被我紧紧攥在掌心里焐热。

不再等了,我想,无论是谁,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就把这个U盘拿去投诉举报,市长信箱、建设工程部、海城的各大媒体,所有的号码和地址都被我整整齐齐地写在本子上和U盘一同藏在书包夹层里。

去学校领成绩单那天杨小羊仍然在西藏涤荡心灵。

“我已经在大昭寺给咱们俩拜过了!成绩一定很高!放心啦!”

她又恢复了每句话都带着感叹号的雀跃,我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一中是海城一本率最高的学校,每年出成绩时校门口都会出现大规模的拥堵,各路媒体和家长蜂拥而至,学校不得不规定领成绩这天本校学生必须穿着校服才能入内。

到讲台上报过名字之后,班主任抬头我笑着对着说“恭喜”,递过来窄窄一条成绩单,分数被折在里面。

我谢过她,又接过杨小羊的成绩单,一齐握在手里走到空旷的走廊上,翻开时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她的分数比高考前任何一次模拟考都高,我总算松了口气,拍下来发给她,也跟上一句恭喜。

翻开我自己的成绩单时要轻松不少,拇指从纸条中穿过,轻轻一掀。

比预想的高出5分。

尽管早有准备,看见分数的一瞬间我才终于从虚空踩到了实处。

我眨眨眼,又低头盯着那个分数长达一分钟,胸腔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迅速滋长,驱使着我冲下楼梯,从教学楼一口气跑出校门,校服被风灌地鼓起来,在身后猎猎作响。

显然我是第一个出校门的学生,瞬间被长枪短炮呈半圆形包围,闪光灯劈啪作响,我一边说着谢谢从缝隙中向外挤一边无视掉那些记者的问题。

“同学,考得怎么样?”

“这么开心,考得很好吧?”

“……”

我要第一个告诉江:“我终于追上你了!”

八岁那年,我凭着一点朦胧的潜意识对着江怀生点头升入三年级,自此开始沿着江走过的路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

十年时光仿佛骤然缩短,凝在这一寸的光阴。

整个城市的街道都变得安静,梧桐树排列整齐地向后倒退,暖风从耳边流过,吹烫了眼眶也迅速风干眼角溢出的一线泪珠。

转过街角,甜品店的橱窗照旧又大又明亮,反射着午后明媚的阳光。

我缓缓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喘了几口气,额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又迅速洇开。

还没等我的手背挨上脑门抹掉剩下那些汗珠,突然被一团影子笼罩住,我猛地抬头,一滴汗滑进眼睛里。

顾不得揉,我迅速站好,手指甚至紧张地贴紧了裤边,对着面前的人叫:“陈阿姨。”

她穿着一套墨绿色剪裁优良的旗袍,下摆和袖口都绣着栩栩的粉嫩荷花,长发绾在脑后,得体依旧。

只是手上拎着一个突兀的牛皮纸袋。

我眨了眨眼试图把眼里那滴咸涩的汗挤出来。

“擦擦汗。”她或许是看出我的局促,递过来一张纸巾,带着淡淡的茶香。

“谢谢。”我双手接过,小心地贴在脑门上。

等我把额头上的汗全部洇干,她才继续说道:“成绩出来了吗?考得怎么样?”

我不得不回答了分数。

“阿姨祝贺你。”

我不明就里,指腹搓了搓潮湿的手心,“谢谢阿姨。”

陈阿姨把鬓角散落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四下看了看,又对上我的眼睛:“阿姨想请你喝杯茶,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