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_作者:钱塘路(69)

我蜷了蜷手指,抬起胳膊去解平安锁的绳子。

江给我系上之后我担心会掉,又反复地系过很多次,牢牢地打了死结。

解开的瞬间,一滴泪砸进了玻璃杯里。

我仓皇地用手抹了抹眼,把平安锁紧紧攥一下又展开手掌递过去。

“对不起,不是江的问题,您就当没有这回事吧,不用找他,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陈阿姨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轻易应下,愣在原地死死盯住我的掌心,我把石头轻轻放在桌子中央,食指在上面流连一下就迅速起身。

“对不起,我会走的……”

我不能再跟她多待一秒,否则就要压不住汩汩而上的泪了。

“对不起,阿姨。”

撩开竹帘,我挺直脊背走进滚烫的,岩浆一样翻涌的余晖里,眼前被晃得发白,只能死死用指甲掐进掌心勉强维持着脚步平稳。

明知道帘子落下陈阿姨就看不到我了,我还是一步一步地踏出大路,拐进一条阴仄的巷子才靠着墙缓缓滑在地上。

我隔着校服去摸胸口,想看看那里是不是破了个洞,想把我皱巴巴的心脏掏出来抻平,好让它别那么疼。

电话铃声倏地响起,惊动了左手边垃圾箱里的一只猫,它猛然顶开盖子从我头顶跃出去,带出一串油渍污水落在白色校服上。

夏天垃圾发酵后的味道瞬间充斥周身,我又开始反胃,不顾震耳发聩的铃声在巷子里回荡,起身抱着垃圾桶干呕。

连带着压抑已久的泪和苦,还有无处可道的委屈与不甘一并吐得昏天黑地。

好像吐出去就不存在了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踝传来一阵粗粝的触感,我胡乱踢开,那感觉消失一瞬又迅速贴上来。

低头去看,刚刚那只跑走的猫又回来了,正对着我的脚踝磨爪子。

头朝下太久已经充血眩晕,我扶着墙坐下,几乎和周遭的垃圾融为一体,被丢弃在最阴暗的角落。

猫跳到我腿上往怀里钻,我一下一下抚着它,仿佛抓住了些许热度一样,最后把头埋在它被污水打湿成绺的毛发里,涕泗的泪水把它的毛沾得更湿。

手机又响起来,我不想接,怀里的猫却受了刺激一般不安地呼噜起来,我只能一边安抚它一边掏出来看。

“是我外婆。”我低声说,声音粗粝的像是嗓子里含着一口沙。

脚边有半瓶被遗弃的矿泉水,看起来还算干净,我伸长胳膊捞过来,隔空倒进嘴里润润嗓子才按下接通。

“外婆。”

好在外婆没听出我的异样,只是问是不是已经考试完了。

“嗯。”我点点头,又想起当初约定好的说高考完接他们到海城玩,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考试完了回家玩几天吧?”外婆徐徐道:“外公想你啦。”

我鼻子一酸,揪住水中浮萍一般连声问:“我可以现在就回去吗?我好想回家啊外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呐,”外婆轻嗔,尾音一如既往的咿呀绵长:“回家有什么不能的呀。”

“外婆,”我擦擦又浸出的泪,“我马上回去,你和外公等我啊。”

挂掉电话我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倒在一块干瘪的西瓜壳放在猫面前,抚摸它垂下啜水的头,“我要回家了,谢谢你。”

出租车的车窗完全落下,风兜进来掀翻了头发和衣领,暮色开始沉沉下落,把整座城市都镶上一层柔和的暖黄色。

海城这么大,到处都光鲜艳丽,海滩、山涧、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只有我满身泥泞,像是这个城市最逼仄角落里烂掉的果子,散发着发酵后的酸腥,狼狈地逃离。

登机时,我握着手机,犹豫再三给江发过去一条:“哥,我回家几天。”

然后迅速关机把手机扔进书包里。飞机轰鸣而起,很快便把海城远远抛在后面。

我告诉自己需要冷静几天想一个万全的方法,想一个完美的骗局,让江重新做回正常人,让他相信从始至终只有我是不正常的而已。

或许这只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和他仓皇诀别的借口。

因为我想当面认罪,虽然过程一定难熬又痛苦,像是凌迟一样一片片剐掉肉,剖开心,血淋淋地对他说谎,但是只要能再见一面,只要能再见一面。

最后一面。

奔波整夜,天色破晓前我回到了熟悉的土地,清晨微凉的风裹挟着稀薄的水汽徐徐拂来,吹平了我一整晚都拧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