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在戳桃美人多肉的小手一顿,显然是被我的话吓到,瞪大了眼睛问:“大胖猫,怎么了江老师?”
意识到方才的失态,我虚无地吞咽一下,有些好笑于自己的草木皆兵。
只是一只猫而已。
“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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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别墅门口,江熟练地用指纹开锁,推开门,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白底鎏金瓷盘,菜色丰富,仍冒着袅袅热气。
“李阿姨!”她光着脚跑进去喊一声,没人回应,又转过头对我挤眼睛:“看吧,阿姨已经走啦!”
“知道啦,会陪你的。”我笑笑:“快去洗手吃饭。”
阿姨不知道是不是被江叮嘱过,餐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幅餐具,亦或是往常家里只有江和江两个人。
压下层层叠叠的疑问,我拉开凳子坐下,目光流连在不远处的钢琴上,恍惚地又想起昨晚的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江端起盛汤的小瓷碗时忽然“唔”了一声。
“怎么了?太烫了吗?”我连忙伸手接过她的碗。
“不是,我突然想起来江爸爸养的那只大胖猫就叫小晚。”她指了指我手里那只小瓷碗。
所有的知觉一瞬间褪尽,甚至连血液好像都凝固住。手里的瓷碗咚地一声沉入汤盆里,溅起一身零星油渍。
“江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先吃。”我勉强维持平稳的语调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仓皇而逃,厚重的餐椅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尖锐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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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关上,背倚在冰凉的瓷砖上,镜子里的人眼眶已经通红。
时光蹉跎太久,哪怕后来无数次后悔过当初离开时选择的方式太过惨烈,但是关于离开本身这件事我却从未曾质疑过它的正确性。
也从不会自怜自艾地把自己看作牺牲的一方,自我感动式地隐忍着吞血饮泪。
人生不是处处都有选择题,这件事是一道必答题,答案也有且只有一种。
那时的决定已经是当下最正确也仅能做的事了。
有一年冬天,我昏沉半月,被夏炎拖出门,踩着高过膝盖的积雪去看了一场黑白电影。
电影讲的什么早就忘了,最后散场时,放映厅里几个高大的北欧人唏嘘着一哄而散,夏炎走在我旁边幽幽叹道:“遗憾是电影的亘古不变的精髓,也是人生的。”
他的话仿佛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心上,化成泥碾成尘,渗进血肉里,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遗憾也就熄灭了。
我不能确定江说的是否属实,那只猫有可能并不是我曾经养过的那只,“小晚”或许只是“小碗”。
但是这两个字如同利针在心上扎了一下,那自欺欺人鼓胀起的云淡风轻一下就瘪了、皱了,呼呼地跑着风。
千思万绪见风就长,摧枯拉朽地凝绞成一个念头:江一直没有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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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连写两篇日记的缘故,我梦到了三年级时的一节语文作文课。
有时候梦就像个巨大的漩涡,不知不觉间把人绞进去,翻腾起自以为早就忘记的经年往事。
“我的____”
明晃晃的午后,黑板上写着作文大标题,语文老师拎起粉笔戳在空行上,“遇到这样的题不要乱写,就写自己最亲近的亲人,然后分三段列举三个你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这样明白了吗?”
“我的哥哥”
提笔在首行正中央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四个字之后,我张皇地用手捂上环顾四周,唯恐被人瞥见半划。
那时江还是我不被允许叫出口的哥哥。
直到所有同学都咬着笔头开始构思,我才挪开已经浸满汗的手掌,望着题目不知所措。
除了这四个字,我竟想不出任何和他的交集了。半节课过去,一张作文纸上只填上孤零零一句话。
我其实有一个哥哥。
周围其他同学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半页,偶尔会有目光在我的本上一扫而过,窘迫感犹如潮水一样一点点涌上来,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涩。
在缓慢的窒息感里,我猛然睁开了眼。
睡前窗户留了条缝,窗帘正随风缓缓飘扬,影子落在地上起起伏伏,似是水波荡漾。
我盯着窗帘缝隙里洒下来的一道冷白月光出神,回想着刚刚的梦。
后来呢?那篇作文最后有没有完成?
在记忆里仔细搜寻着这一片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