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184)

  她期待的《春望》,正该是古琴深沉、哀婉的调子,也该是钟应缓挑琴弦、急勾中指的姿势。

  连生熠神色惊喜,伸手拿起了朝露。

  无须钟应停下等待,更不需要喊出“1、2、3”的节奏,她立刻就能接上旋律,为这曲《春望》送入草木春深的伴奏。

  钟应弹奏着《春望》,依然能清晰听出连生熠的弦音。

  远比隔着网络的视频更为纯粹果断,声音颤颤,宛如一位历经苦难的老人,手抚残垣断壁,潸然泪下。

  这是一首哀乐哀曲,古琴与二胡两种能作伤怀悲戚之音的乐器撞在一起,便是无法抵抗的风浪。

  春雨如丝,却浇透故人心。

  《春望》虽短,但道尽凄苦意。

  钟应听得二胡的弦愈发虚弱,正像杜甫说自己满头白发颤颤巍巍似的,站立不住。

  他心中感慨连生熠对情绪的掌控,却听见那弓毛,克制着痛苦般刮过银弦,远远超过了一首乐曲承载的凄厉。

  钟应猛然停手,抬头就见连生熠皱着眉,结束了最后一段音。

  她脸色苍白,仿佛痛哭一场,虚弱又急切的低低喘息。

  “熠熠,你哪里不舒服?”钟应焦急的走过去,唯恐她会倒下。

  连生熠握着弓弦,错愕的抬头,看向钟应的视线泛着片刻的茫然模糊。

  “可能、可能音乐房太闷了。”

  她的笑容苍白,声音轻得像自说自话。

  连生熠缓缓深呼吸了一会儿,抱着朝露,掩饰一般解释道:“刚才我想起这诗的景象,忽然就觉得伤心。”

  她说“伤心”,又扯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古琴确实比管弦乐队更适合它,但也难怪大家很少做二胡和古琴的合奏。”

  钟应完全清楚她的意思。

  因为古琴奏出的《春望》过于凄苦,二胡低沉幽怨更增数倍。

  老来别离、国破家亡的伤痛,随着两种乐器天生共鸣的弦音,只会叫人越发伤心。

  他从小对情绪敏感,自然懂得熠熠此时的低沉。

  “我们休息一下?”

  钟应见她脸色依然苍白,顺着说道,“这里确实太闷了,我把房门打开。”

  音乐房是完全隔音的密闭空间。

  换气系统再优秀,也无法模拟真正的自然通风,确实会闷一些。

  然而,钟应刚打开房门,就见到了一位年轻人的女士。

  她戴着单边蓝牙耳机,与钟应四目相对,却完全没有自我介绍或者质问钟应的意思。

  “熠熠,该吃药了。”

  她不像是建议,更像是在通知连生熠下课放学。

  连生熠的声音低沉,十分不情愿的回答道:“好。”

  钟应见到小女孩默默站起来,把二胡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的脸色依然不太好,可是精神振作了许多。

  “钟老师,《春望》实在是太难了。”

  连生熠的抱怨,就像一个想偷懒的孩子,“等我吃完药,我们学点简单的好不好?”

  明亮宽敞的厅堂,钟应安静的喝茶,发现连生熠的吃药,不仅仅是吃点儿药那么简单。

  她身上连接着测心率用的贴片,那位董姐姐挂着听诊器,耐心的询问道:

  “熠熠,心口疼吗?”

  “不疼。”

  “深呼吸,慢慢吐口气。”

  连生熠乖乖的按她说的做,漆黑的眼睛委屈的说:

  “董姐姐,我真的不疼,就是刚才弹的曲子太难了,我有点儿着急。”

  “熠熠不能着急。”

  那位专业的姐姐,取下了听诊器,笑着叮嘱,“待会叫钟老师教点简单的曲子,不然就不能继续上课了。”

  连生熠点点头,等着取下了身上的贴片,她又重新恢复了快乐。

  “钟老师,我们回音乐房吧。”

  音乐房重新响起音乐,轻柔明丽的旋律,演奏着厉劲秋喜欢的海顿名曲。

  欢快的D大调,转换到古琴和二胡弦上,依然保持着伟大音乐家的乐思,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钟应将一切疑问困惑,藏在了心里。

  哪怕连生熠的眼神,闪闪躲躲的看他,钟应也能保持着平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似的,笑着问道:“熠熠喜欢吗?”

  “喜欢!”

  又恢复了她惯有的无忧无虑。

  钟应的第一次教学,并没有持续很久。

  《D大调钢琴鸣奏曲》完整的在古琴与二胡弦上演奏,获得了熠熠欢快的笑声,就差不多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