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20)

  多梅尼克疲惫了一天的精神,全然放松,并不介意此时听听他“讨厌的”古琴,弹奏“适合他”的曲子,舒缓一下提心吊胆的情绪。

  钟应手指抹过琴弦,来回滑动刮擦着,发出的古怪声音。

  见多识广的钢琴家知道,这叫走手音,能够增加曲子的特色和感染力。

  他放任思绪逸散,随便畅想,将修身养性的弦音,转换为了想象中的美景,让自己更加舒适的去感受古琴的美妙。

  钟应如泉水般汩汩的旋律,应当在弹奏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

  多梅尼克不由自主想象,这条河里,应该还漂着一艘破旧狭窄的渔船。

  也许船夫穿着寒酸,皮肤被太阳晒成褐色,脸上凝固着多年洗不净的污渍一般,笑出满脸皱纹。他抬手将潮湿黏腻的船桨,狠狠砸进水里,一声一声破开水面飘浮的落叶,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本来觉得这样的画面陌生,又随着泠泠琴音,感到了久违的熟悉。

  弦动挠挑,短促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打破了多梅尼克的悠闲恣意。

  那段短促的旋律,仿佛是谁在说话的声音,勾起了他强烈的探究欲望。

  多梅尼克竖起耳朵去听,像在喊他的名字,又像在絮絮叨叨低语。

  忽然,他意识到,那不是琴在和他对话。

  而是他忘不掉的童年记忆,不断地翻腾于脑海,和琴声逐渐重叠。

  他神情错愕的盯着钟应的指尖勾过琴弦,永远记得那样的一幕:

  静谧的河流、破旧的渔船,还有丑陋佝偻的渔夫。

  对方踩在湿滑鱼腥味的网子上,粗着嗓子隔岸讥诮他——

  “多米,你又去看神父弹风琴啦?”

第7章

  渔夫呼唤他的声音清晰,多梅尼克甚至记得对方的名字。

  他总是叫对方“该死的老约翰”或者“讨厌的费希曼”。

  当多梅尼克愤怒的这么骂出声,那个脾气古怪的渔夫,总会哈哈笑出一口豁牙,令他感到十分羞恼。

  音乐家多数出身不错。

  因为只有富裕的家庭,才能供养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

  然而,多梅尼克不一样,他贫穷、窘迫,人生中接触的第一架琴,仅仅是乡下破败的教堂里,神父弹奏的脚踏风琴。

  他有天赋。

  但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别人都有名师教导,弹奏着音律齐全的漂亮钢琴,掌握了完美的技巧和知识。

  可他只有慈祥的神父,听完他敲击琴键的即兴演奏之后,鼓励道——

  “多米,你是个天才,你应该去佛罗伦萨!”

  多梅尼克一直有离开维阿特,去向佛罗伦萨的梦想。

  他一边耕种,一边厌恶自己的人生。直到十二岁,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摆脱了家庭,去了他梦想的地方。

  只可惜,梦想的开始更是梦的结束。

  佛罗伦萨这样的音乐之都,天才太多了。

  多到街边的餐厅、酒吧、教会,都不需要他这样连肖邦都没听过的乡下小子,更不愿意他肮脏粗糙的手指,去触碰高贵的钢琴。

  多梅尼克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他饿着肚子走到街上,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甚至想投河自尽,结束可笑的一生。

  在极其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架无人问津的旧钢琴。

  陈旧破败的立式钢琴,油漆脱落、断了琴键,它被抛弃的样子,就像当时的多梅尼克。

  他们都是佛罗伦萨不需要的音乐垃圾。

  多梅尼克站在钢琴前犹豫许久,终于按响了残存的琴键。

  他的手指僵硬,饥饿使他思绪混乱,脑子里只有旋律。

  瑟瑟夜风之中,他全部的饥饿、愤怒、悲伤,都砸进了琴键之中,破旧钢琴根本无法演奏出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偶尔只能发出喑哑的咯吱声,强调它被扔掉的原因。

  无人欣赏的即兴演奏结束,只剩下多梅尼克的哭声。

  他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又觉得音乐承载了他一生的梦想,不愿就此放弃。

  也不知道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干净的手绢。

  多梅尼克视线模糊,见到了一位优雅高贵的老绅士,连对方递过来的手绢都绣着姓氏花纹。

  那是哈里森.贝卢。

  四十年前,他还能杵着手杖,走在佛罗伦萨的街巷,发现了痛苦挣扎的多梅尼克。

  他慈祥而善良的问道:“朋友,你想弹奏真正的钢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