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26)

  多梅尼克认真的听,贝卢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谁也没有阻止他。

  钟应停了手,像老师般耐心问道:“听出来了吗?”

  在场一个钢琴家,一个资深音乐爱好者,就算没听出来,也要摆出神色凝重的样子。

  多梅尼克点点头,“嗯,确实不对。”

  贝卢老耳昏聩,眉头紧锁,“我正是因为这个,才请你来的。”

  钟应勾起嘴角,感谢他们的配合。

  他说:“请我来就对了。琴是好琴,仿制得不错。可惜琴弦上得太松,又一直没人弹奏,导致琴弦音散,浪费了好好的琴身,我得慢慢调。”

  钟应的慢慢调,从弹奏开始。

  刚才纷乱急促的旋律消失,变为了温柔的抚弄,他有充足的时间去验证这张琴是不是沈聆思念成疾的十弦。

  他的态度郑重,姿势专业,阵阵琴声不成曲调的传出来,看起来确实是在确认古琴状态,饶是贝卢也不会阻止他了。

  毕竟,贝卢曾经见过很多琴师。

  那些人对十弦琴讳莫如深,聊起十根弦的古琴,都面带愁容,努力的跟他解释——

  这是已经淘汰了的古琴形制,哪怕是现代重制的十弦,也仅仅作为舞台表演的道具,没有人会用它进行独奏。

  因为没有必要,更显得累赘。

  而且,还有人反问贝卢:七弦就能完成的表演,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十弦呢?

  可是,贝卢面前的二十八岁青年,如此的得心应手,不会和他争论古琴的理论,也不会和他抱怨琴弦的多寡。

  钟应抹挑勾剔,无一处不是认真细致。

  双手摘打全扶,身姿儒雅,指尖如同风送轻云,赏心悦目。

  白发苍苍的老人,依靠在轮椅里,几乎看痴了。

  他愣愣看着面前专注调弦的年轻斫琴师,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回忆。

  贝卢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长途跋涉坐船到陌生中国,只见街道肮脏泥泞,再加浑身疲惫不堪,十分抗拒父亲的决定,一心只想尽快回到意大利。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男人身穿淡蓝的月白长衫,长得不是极美,年龄也不年轻,却因为抚弄着这张琴,令他沉醉至今。

  贝卢脑海里的沈聆,随着钟应拨响的琴活了过来。

  灰蒙蒙的中式宅院,唯独沈聆浑身有光,仿佛淤泥里亭亭而立的莲,绽放出清丽绝艳的花,远比任何的艺术品,都要让贝卢难以忘记。

  收藏室响着断断续续的弦音,时而激烈时而舒缓。

  钟应调弦懒得理会沉默的贝卢,在多梅尼克好奇的视线下,凭借习惯,尽情的检查十弦雅韵的情况。

  十根冰弦完好,琴声入木三分,他只需要弹奏,就知道这张古琴品质绝佳,远远超过清泠湖博物馆的仿制品。

  它在收藏室待了几十年,钟应只需稍稍拧紧它的琴弦,就能直接登台演奏,展现出千古名琴的绝世风范。

  但是,钟应故意叹息一声,说道:“这琴年份太久了,我得拆掉几根弦,重新上一下。”

  特地说给贝卢听的话,还没等到贝卢同意,钟应就小心的抬起琴身。

  他并不是为了拆弦上弦,而是为了确认十弦雅韵最重要的刻字。

  厚重的琴身,被他竖直抱入怀中。

  钟应缓缓拆下琴弦的时候,清楚的见到了十弦琴腹中“繁弦既抑,雅韵复扬”的刻纹。

  八个大字体正势圆,凿痕深邃,单独抹过的漆迹布满了一条一条细细碎碎的裂痕,肉眼可见的古老沧桑扑面而来。

  钟应怀抱琴身,触感敏锐的手指,缓缓摸过刻字,心中渐渐升起沈聆初得此琴时的喜悦,脑海里挥之不去沈聆留下的无声字句。

  他道:篆书大气磅礴,厚重沉着,必出名家之手!

  他道:字痕如皲裂河沟,只待一方源泉滋润,定能枯木逢春!

  这确实是雅韵,这确实是沈先生的十弦琴。

  钟应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精神随之松弛。

  等他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迅速联系师父,无论是找贝卢讨说法,还是找驻意大使馆,他们都有了明确的目标,贝卢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再造一张假琴出来。

  既然贝卢公开承诺赠送十弦雅韵给师父,那么清泠湖博物馆只要出具了仿制琴的鉴定结果,他们就能再到贝卢庄园,和这位狡猾可恶的偷盗者,好好谈谈十弦琴的去留。

  钟应满心欢喜,谨慎的将古琴的九弦、十弦重新上回琴身,继续假装努力工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