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确实做过功课。
钟应安静的倾听,仿佛一位普通的参观者,随着她的介绍重新端详那张十弦琴。
说完断纹琴的音质,她扬起声音,补充道:
“而且,这张十弦琴不是单纯的展览品。它是这次捐赠文物的哈里森.贝卢先生,特地送给古琴大师樊成云的礼物。”
旁边的情侣十分好奇。
“礼物?难道说樊大师今天会来试琴是真的?”
“为什么那个贝卢会把十弦琴单独送给樊大师啊?”
“都送给樊大师了,怎么还挂在展柜里?”
只见她脾气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是真的。因为贝卢先生知道古琴的价值,在于弹奏,而不是展示。所以当他听过樊成云大师在意大利的古琴音乐会后,立刻就决定,要将这张琴赠予最适合的人。”
“等到这次展览结束,它就是樊大师的私藏古琴,如果大师研究透了十弦琴,肯定会举办独属于它的音乐会,弹响唐代传下来的遗音。”
现有古琴,毕竟是七弦。
哪怕是技艺出众的古琴大师,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弹奏十弦琴。
情侣听完,表情向往又略带遗憾。
他们低声聊着樊成云大师幽静雅致的琴风,慢慢离开了这座摆放着乌木古琴的展柜。
只剩下钟应依然站在那里,提着琴箱,仰视着安静的古琴。
“你好,需要讲解吗?”
对方十分热情,主动向他打了招呼。
钟应转头,笑着提了提手上的琴箱,礼貌的回答道:“我是学琴的,我了解它。”
那位年轻的热心解说,表情忍俊不禁,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好笑。
毕竟,这展柜里的十弦琴,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古琴。
无论是国内收藏的传世名琴,还是挖掘出来的文物古琴,无一不是七弦、五弦,国内出土的十弦琴实物,仅仅是一张木胎,资料极少,更不像这张十弦琴一样,拥有完整的弦线,随时可以弹奏。
但她仍旧保持友好,笑着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在这里等人,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很乐意给你解答。”
钟应也在等人。
他视线掠过工作牌,闲聊一般问道:“你是博物馆的讲解员?”
“不,我是文物修复师!我叫周俊彤。”
她骄傲的拿起工作牌,上面清楚的写了她的名字,再往下一行,则是“文物修复师”的职位。
“难怪你那么懂琴。”钟应夸奖道。
周俊彤笑容灿烂,“我也不是懂琴,而是我和这间展厅的文物接触了近五年,对它们非常熟悉。虽然刚刚加入清泠湖博物馆,但我可以陪它们一辈子。”
年纪轻轻就决定了一生的方向,钟应心升敬佩,又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以前在哈里森.贝卢博物馆工作?”
周俊彤眼睛焕发着光彩,“对,我在意大利就读文物修复专业,一直在贝卢博物馆学习。”
意大利的文物修复,确实是世界首屈一指。
他们不聊古琴,聊起意大利擅长的修复知识,周俊彤也是热情洋溢。
她说,意大利继承了古罗马的丰厚文化遗产,15世纪,罗马教廷就颁布了第一部 国家法令,防止艺术品遭到破坏、流失。
她说,意大利的文物保护不是束之高阁的冷门专业,而是全民参与的一项伟大事业,许多民众都将保护文物作为一种道德来宣扬。
她说:“哈里森.贝卢先生,更是意大利文物保护者的典范。从他1950年成立了博物馆之后,就一直致力于保护文物。不仅仅是意大利、古罗马的文化遗产,我们中国流失海外的文物,也被他小心收藏,通过佛罗伦萨大学的专家,建立了系统的中国文物保护体系。”
钟应认真的听,注意力终于从十弦琴上离开。
“你好像很崇拜哈里森.贝卢?”
“我很感谢他。”
周俊彤并不否认,表情无比崇拜,“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展出的113件文物,完好如初的样子。”
钟应沉默听完,心中一片空旷,只觉得讽刺。
他视线轻扫过博物馆遍布的展板介绍,虽然没有哈里森.贝卢的照片,但是关于贝卢博物馆的介绍到处都是。
那座建立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私人博物馆,收藏着万余件古董,中国文物占据大半。
这一次,贝卢捐赠的113件文物,涉及瓷器、青铜器、画卷、绢帛,年代可以从民清追溯到唐宋,并且标注了详细的收藏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