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背心的壮实男人正坐在凳子上给木材刨花。男人裸露在外的蜜色皮肤被热辣辣的太阳照得发亮,而他双手和脸上都沾了不少木屑,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又很洒脱随性。
男人自己不觉有什么,捞起背心打算抹擦一番,却被蹲在面前的人拦住,取而代之的是捏着干净纸巾的手,一点点替他把脸颊和手上的碎屑拂开,十分认真,仿佛是在仔细地擦什么珍贵的玻璃器皿。
等擦干净了,那只手又另外掏出纸巾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了一遍,才捏住勺子,将混着果干和碎冰的冰粉直楞地喂到男人嘴边。
阳光从院外撒下来,有些晃眼。
杜子芸看不见背对着她的林知的模样,却清晰地捕捉到聂老板脸上那温柔到不符合他外貌的宠溺表情。
她看见聂老板一口吞了冰粉,口型在说,真甜。
杜子芸扭回头,把刚才自己的愚蠢想法混着冰水一并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传授的了,改天倒是可以向林知取取经——
学习学习,如何让一个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
*
林知的墙绘在素材取到位后,画得很快。
三面墙都是他施展的空间,其中一面却被空了起来,他只在另外两面上着墨,短短几天时间,就勾勒出了一副特别的画。
说是一副也可以,说是几十副也没错。因为林知的画上只有一件物品,那就是鞋。但却是近百双不一样的鞋。
有皮鞋,有高跟,有罗马系带,有牛仔长靴…… 只要是市面上见过的鞋型,在修鞋铺的墙面上,几乎都能找到踪迹。
这些鞋不是崭新的,有的鞋头被刷了深漆,有的鞋舌用了另一块布料,有的左侧缝线比右侧缝线更多了一圈,有的后跟上多了钉补的纹路。
它们被人用一种写实又抽象的画法挂放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深棕、土黄、淡蓝、朱红、莹白、大绿,不一样的色彩点缀在不同鞋的皮面和跟底,打眼看上去仿佛是鞋架上摆放的一溜俗气的便宜货,但再看一眼,就能发现它们是画上去的假东西,却又充满了接地气的真实细节。
“怎么会想到画这些?”
等林知基本上完工的时候,聂振宏才放任心里的触动和痒意,问小朋友。
彼时已经快凌晨了,他早已拉了铺子的闸门,店里开着明亮的白炽灯,灯光下除了几面墙壁,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一溜鞋的墙面上,倒映着两个人贴在一起的身影。
聂振宏站在林知身后,搂着他的腰,将下巴磕在林知的肩窝上,哑声问他的小画家。
“因为……”
林知握着画笔,连思考都没有,就十分自然地说。
“因为,这就是宏哥的世界啊。”
他的宏哥,每天都在很辛苦的埋头修鞋。
宏哥的手总是黑黑的,指甲会裂开,腿不能很使劲,钱也赚的不多。但却一直很认真地做一件事,帮助了很多人。
那些他拍了照片的,都是宏哥的客人。
他们虽然有的不记得宏哥了,却仍然记得他补的鞋有多好穿,记得他的手艺有多厉害,记得价格有多实惠便宜,记得宏哥的修鞋铺子一直在那里,只要有需要,就能上门找到。
他的宏哥,是特别特别好的大树。
经过宏哥树下的人们,都能够走得特别稳,特别舒服。
他也是。
只不过他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停了下来,舍不得走了。
“我的世界……”
聂振宏扫过墙上一双双鞋,其实大多数他都没了印象。这几年接触了太多的鞋,对他来说其实看起来都差不太多。
左右不过是修补,上色,缝制,钉钉。
但他却被这些一笔笔绘制的鞋作背后所蕴含的心意给深深地钉在了原地。
聂振宏呼出一口气,侧头将带着热意的双眼埋在小画家温暖的脖颈间。
“我的世界,有你就够了。”
林知觉得有些痒,但没躲。
他站得依旧笔直,承着身后男人倚过来略带沉重的力。只不过,他的眼珠子挪向了墙角边自己画的最后一双鞋。
那是一双深棕色的,有些劣质的人造革皮鞋。
那双鞋两个后底鞋跟都没有画上,只不过被鞋的正面挡了大半,看不分明。
只有林知知道自己的小小心思。
他转过身,伸手抱住倚在他身上的聂振宏,慢吞吞道。
“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