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摆摆手:“不是事儿。”
他爽快给了钱,却没着急将新床搬到三轮车上,而是和老板约定好晚些来取。
“我弟没来过县城,顺便带他去逛逛。”
陈安给贺璞宁置办了几身夏天穿的衣服,又添了双运动鞋。小孩来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捡他的旧衣服穿,裤脚袖口哪儿哪儿都短一截,看着属实有些寒酸。
贺璞宁看着自己脚上这双连山寨都算不上的鞋,上面的某品牌 logo 绣的歪歪扭扭,字母拼错不说,三角形标志也完全印反了。
陈安浑然不知,目光期待地看着他:“款式喜欢不?黑的好,不显脏。”
“…… 还行。” 他沉默半天,拒绝的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个人买好衣服出来已是午后,陈安想着刚好趁现在回去,天黑前还能赶到家做顿热饭。谁知贺璞宁完全不按规划走,转头就拐进了旁边的商场。他一路直奔家电区,趁陈安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干净利落地挑了套热水器。
小老板力气和身高都比不过,只好用嗓子大声嚷嚷:“你哪儿来的钱!”
“我自己赚的。”
贺璞宁完全不为所动,将陈安刚发给他的工资全都拿出来付了款,又约定了上门安装的时间。
听到安装费还要一百块之后,陈安说什么也不干了,若不是手脚都被死死的拦着,几乎要冲到收银处把钱再抢回来。贺璞宁没办法,两个人最后各退一步,让店员帮忙打包了回家自己弄。陈安嘴里一边骂着 “败家玩意儿”,一边气喘吁吁地将热水器运上了车。
他们还是没赶上日落的时间。行驶在返途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金黄的农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四周没有树木遮挡,连霾团都变得更加浓郁,只有天上隐约闪烁着几颗朦胧的星星。
兴许是后座载着个花了大价钱的物件,三轮车走得平稳了许多,陈安不紧不慢地开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捡来的麦穗。
他们开着电三轮又取了床,后斗就连能塞人的缝隙都没有了。贺璞宁只得盘腿坐在下铺的位置,耳边充斥着陈安哼的不成调子的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晚风混着麦子成熟的香气,热热地打在脸上。贺璞宁穿着新买的衣服和鞋子,胳膊里是他拼命斗争来的宝贝热水器,心底异常平静。
他只是想着,夏天来了。
第6章
矿区每个月会有固定两天的公休假。这几年 PM2.5 成了热门话题,盘点全国空气质量排名,矿区回回都在表单末尾。上头强行压了环境指标,无论国营还是私企,每月必须固定停产两天,又紧急加装了好些台远程雾炮机。
虽然陈安觉得这些大炮除了制造噪音根本没用,用来对抗矿区的灰尘杯水车薪。
也不是没有老板动过偷偷开工的心思,夜里开了机器加班加点,结果被人一个匿名电话举报给了省里来的巡查组,狠罚了几十万,又贴了封条,勒令停工整改,类似的事情才逐渐消停下来。
放公休假的同时,通常也意味着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陈安的面馆也会变得更加热闹。
塑料门帘噼里啪啦一响,七八个戴着安全帽的人一窝蜂地涌入,脸颊、脖子、手指,但凡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是黑的,只有说话时能看见发黄的烟牙。
看到他们手里拎的编织袋,陈安就知道,今天矿井发钱了。
下井风险高,几乎年年都要死人,哪怕是命大的熬到了中年,也只剩两块烂肺,难得善终。连他们自己都调侃,这是个拿命换钱的活。但矿上的薪水实在高得诱人,在县城人均不过千把块工资的时候,他们每个月已经能拿到一两万了。
不计其数的年轻人早早的辍了学,怀揣着发财的梦想,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就像田里一茬接一茬收割的庄稼。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银行账户都没有,发钱的时候索性就给现金,用麻布口袋兜着,塞得满满当当。
工人们把编织袋往前胸一背,便开始大呼小叫地嚷嚷着点菜,难得奢侈一回,才不管店里原本卖的是什么。酱大骨,炖肘子,红烧鱼,总之越硬的菜越好,统统都要端到桌子上。陈安刚来矿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老实坦白自己做不了,险些被人砸了店面,后来就学聪明了,算着日子提前把鸡鸭鱼肉全都备上,甚至还帮人从县城里捎带过驴板肠火烧。
今天也是一样。陈安大致扫了眼进来的人数,便招呼着贺璞宁帮忙拼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