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蓝眯起眼睛来深呼吸,像是在想,又像是在嗅:“我看到暴力。枪械几乎是是人类历史上发明的最有力的小型武器,这种发明瞬间终结了冷兵器时代,也摧毁了中国人的功夫殿堂,这是暴力史上对过去一次彻头彻尾的碾轧,是飞速进步,也是飞速终结。”
于南望奇怪地眨了一下眼:“说得不错,就是听着不像你的话。”
祁蓝耸耸肩:“我听还歌说过的,记了个大概。”
于南望低头一笑:“好得很,还有吗?”
“政治。”祁蓝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枪主宰的暴力意味着生杀大权,政治只是把这个权力语言化,礼节化,规范化。”
“我想听——关于你看到了什么,不是你那位同学兼同事的。”于南望走到祁蓝面前,微微扬头看着祁蓝,目光很柔和,“这间画室,我从没有对别人开放过,你是第一个参观者。我很期待你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祁蓝没吭声,目光游移在那些千姿百态的枪械上,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其实我觉得……”他磨着牙,很有几分尴尬,脸上莫名起了一层红晕,吞吞吐吐不肯说。于南望鼓励道:“艺术无对错,只不过分你所处的坐标位置。我想借你的眼睛告诉我,我都画了些什么。你知道有些创作,是自己也难以总结归类的。”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从无框眼镜后面深深望着祁蓝,这已经是极其诚恳的请求,祁蓝无法拒绝,咳嗽一声轻轻嗓子道:“我觉得这些画好像有很浓的性暗示……”
他说完,立刻看看于南望的反应,于南望侧头盯着他,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祁蓝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些枪看着吧,都像那玩艺儿。真的,就不管是水粉的还是素描的,线条的还是上色的,看着都好像要、要射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到后面几乎是嗫嚅。男人之间谈论性话题并不稀罕,可不知为什么对着作者那双温柔的眼睛,竟讲不出一点荤腥。他竭力想像白还歌那样从艺术角度冷静描述,可这些画面隐喻如此清晰。那些斑驳扭曲的背景色块,清晰硬朗的枪械轮廓,一把一把从紫色土地上强行钻出的枪,对着柠檬黄的月亮抬起枪口,击发机似乎已经被无形的手压下去,喷射就在下一秒间。枪身上的金属带着一种肌肤的润泽感,线条绞缠着欲望,光影纠葛着荷尔蒙,让人不自觉通过充满性暗示的画作去推及作者的微妙心态,这让祁蓝很不自在,耳根发热,心脏节奏紊乱,嗓子眼儿发干。到底是哪里不自在,他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性这个话题太敏感,还是因为和于南望之间并不熟悉?他不自觉将于南望换成白还歌推想,还是有点别扭。若是跟薛小冰探讨呢……诶哟简直不敢想,活着不好吗?
于南望低声道:“你说得很好,我喜欢你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你的想法。真的,非常喜欢。”他引着祁蓝走到窗前。窗外,一弯清月已经升起,冷光四射,不见星辰。于南望低声吟哦道:“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这首诗十分陌生,祁蓝从未听过,可于南望吟诵得深情款款,那诗旋律极其优美,描绘了一名眷恋着爱人的男子,双眼盛满忧伤,希冀与绝望同时在诗中显现,在月光照耀的别墅顶层,在这满墙枪械的画室,在这相识不过48小时的男人身边,此时此地听他吟诵一首陌生诗歌,这种体验新鲜而奇妙,还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于南望继续吟诵道:
“……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
他转头望着祁蓝念出最后一句:“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第20章
于南望轻轻道:“博尔赫斯,伟大的阿根廷诗人。这首诗叫做《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是一首来自八十年前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