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瞟了一眼大床,默默地将凉席铺在光秃秃的三合板上,弯腰拎起陈池的枕头和毛毯,放到床上去。陈池则勤快地拿上她的枕头,还笑嘻嘻地评价道:“两条毯子太多了吧,叠起来的厚度还不如换条薄被子。”
他的意思可明白了,毯子得一层一层叠起来合盖,一人分一条那是不行的。
“给我。”许霜降自他手中抢过了她的枕头毯子,径直走回地上的凉席,躺下了。
“霜霜?”陈池愕然道。
“我不睡床。”许霜降将毯子重新裹上自己全身,侧身微蜷,和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陈池赶紧跟过来,坐到凉席上,轻轻摇着她的肩膀,声音放软道:“霜霜,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
许霜降心里头有股冲动,想跳起来对陈池大喊:“我哪儿都不高兴。”但她克制着自己,语调平平地答道,“我认床,明天有了自己的床垫再睡上去。”
陈池微滞,小心翼翼地哄道:“地上凉,容易感冒,床都差不多,就是木头架子,用我们自己的席子就没事了,睡床上去吧。”
许霜降使劲闭紧了眼睛,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忒可笑,她认什么床?这些年来,除了自己闺房里的床,她睡的一直是别人家的床。
“我认床垫不行?”她心烦意乱道。
陈池见许霜降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声音里透着蛮劲儿,有点发笑,又暗暗叫苦,他老婆有点小洁癖,他是知道的,今天晚上突然发作起来,倔着要睡地铺了。
“霜霜,你想,我们出去玩,住酒店还不是睡前一拨客人睡过的床,床垫都不换的,只换贴身的床单被套。”陈池娓娓道来,手指拢着许霜降散在脑后的头发,见她仍是没反应,又唤道,“霜霜……”
许霜降的心火可不能撩拨,陈池这种捋头发的小动作就像给小猫咪顺毛一样,小猫咪如果懒洋洋地窝在墙根处晒太阳,那它可乖可享受了,给你顺,还自动翻面给你顺,但小猫咪要是一声不吭,隐忍地守着老鼠洞想找茬呢,谁上前作死般地给它捋毛,它能眼冒绿光一爪子扑过来把你当天敌。
陈池自个不介意别人用过的床,还温声细语地旁征博引,非要说服她顺从,把许霜降瞬间惹毛了。
她腾地坐起来,一下打掉陈池的手,大声道:“那你让我搬进来的是酒店旅馆吗?”
陈池一怔,笑容冻在嘴角。
------------
第395章 地铺
许霜降望向陈池,又烦躁又歉然,她想解释,自己是把租的房子当成他们的家来看待的,但视线触到陈池身后的那张床,便有说不出的黯然。
它靠墙放着,占了房中大半的空间,床头板镶嵌了她最不喜的海绵垫,原是乳白色,但恐怕使用的时日久了,她左看右看总觉得那是浅黄色。下午她顶着满头汗水,已经用干净的抹布将整张床拂拭过两遍,甚至抠到海绵垫网格凹进去的小窝里,四个床脚柱也悉数擦过。
但许霜降想着那一对白发老夫妻昨晚还躺在这张床上,或许靠着床头板絮絮叨叨,她就觉得暂时躺不上去。
缺了床垫的床就这样摆着,床头海绵靠背的每一个弧弯每一个凹窝似乎都承接了别人家的气息,床板的每一个转角似乎都被别人润得磨圆了,公婆的凉席铺在上面,没有给许霜降带来任何自家的温馨感觉,她觉得这张床那样唐突而粗陋,瘦骨伶仃得似乎要戳破什么。
许霜降低头垂眸,半晌缓了缓声音道:“你住酒店,看不到前一拨客人,进去就是干净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果你要在酒店的房间门口排队,等着里面的人退房出来,你马上住进去,人家刚睡过的床要你来撤换旧用品,然后接着睡上去,你也许无所谓,我不行。”
许霜降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她就像一只胀鼓鼓的气球,心里的想法喷薄而出后,就瘪了,神情疲软道:“睡吧,我今天有点累。放心好了,我睡地上没事的,我只怕热不怕冷。”
她缩了下去,重新躺好。
陈池一直在听她说,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泛疼,好像幼年时被拉拉藤的毛涩叶边划在皮肤上,慢慢浮起极细极浅的齿链般的红痕,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就是隐隐地能体会到那种拉丝一样的微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