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_作者:顺颂商祺(75)

2022-03-08 顺颂商祺

  “季先生总说,钱来钱往救不了这世道,得从根儿上改。” 盛绥胸口憋闷,声音低沉,“于是他偷偷开办济善会,招揽泊城的有志之士,为争取劳工权益而奔走;他还拿自家的船舶替后方送货,一厘钱都不收。”

  季维知那时太小,对这些没有印象,但隐约记得父母总会讨论什么米面粮油,他还懵懂地去问,家里不是有很多米吗,为什么担心这些?季让就笑着说,小维知不能光看自己,天下还有许多人在挨饿受冻——而眼前的盛绥,不知为何,跟这些久远的记忆重合了。

  盛绥接着说:“我就是那时加入济善会的。但毕竟我父亲…… 他跟巡抚之流走得很近,所以我只能偷偷地活动。除了季先生,没人知道我已经是济善会的核心成员。

  “凭着季先生在各界的人脉资源,我们捅出好些官府里的走私交易,配合其他地方查巡抚的黑账;季先生自掏腰包投资了桐油厂,请许多技术人员参与研发……”

  “也许是这片苦心挡了太多人财路。七年前,济善会忽然被指账目流水有缺口。巡抚坚称会里有人挪用善款,下令要严查。” 盛绥注意着季维知的表情,说得小心,上完药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手,单膝跪在一旁,“这个指控本就蹊跷,济善会又声名在外,官府总不适合出面。所以,巡抚把案子委托给一位黑白通吃的人去办。”

  季维知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盛绥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这个人你大概有耳闻。” 盛绥攥着垫子的手愈发收紧,语气也渐渐急促,“他姓许,后来成了租界的华董。”

第45章 旧事(下)

  季维知张了张嘴,试探着问:“许董事就是…… 你后来拉下台的那位……?”

  “是,他那时候还善名远扬。” 盛绥点点头,掐住发胀的太阳穴,说:“一开始,我们被他的好名声骗得团团转,真的以为他会秉公办案。季先生还安慰我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想到,许董事抓了十几个会员,严刑拷打,逼他们指认季先生贪污。他们死都不从,于是许董事放出话说,他们要么自己顶罪认了这个资金缺口,要么咬死季先生。不然,就一天杀一个……”

  听到这,季维知已经猜出个大概。血液直往颅内涌,冲得他眼前一黑。

  “济善会人人自危,季先生担心再这么下去越来越不好收场,于是……” 盛绥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他让我造一份指认他贪污的账本…… 交给许董事。”

  季维知一动不动,心脏感受不到疼,也忘记怎么呼吸。

  盛绥更不平静,懊悔又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我当然不同意。我们吵了很久,还是没达成一致。最后他急了,说他这些年跟巡抚唱反调,早就被宵小之辈盯上。

  “所以,这次就是场冠冕堂皇的报复,许董事和巡抚都是专冲他来的!就算不把他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他。而且到时候,说不定济善会还会被一锅端掉!”

  当时的盛绥只能妥协。毕竟是盛家的孩子,在济善会一直藏得很深,由他出面最不会引人怀疑。与其等对面冠上欲加之罪,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所以盛绥特意把账本做得漏洞百出,这种 “证据”,就算拿到堂上也根本站不住脚,却能因为查账为济善会成员争取足够多的离泊时间。

  到时候,会员既能安全脱身,季让也断不会承认贪污,就凭那份假账本没法定罪,盛绥有的是办法打通关节把季让再救出来。

  季维知的心脏好像被铁锁牢牢箍住,他喘不过气,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可在空中胡乱挥舞半天,只有男人温暖干燥的手伸了出来。那手伸缩不定,主人犹豫着回握季维知,不再说话。

  季维知哑着声:“我没事,你接着说。”

  盛绥狠心闭上眼,替季维知揉着肿起的伤处。

  “你父亲嘱托的最后两件事,一是立刻转移济善会的运转资料,暂停一切活动避风头;二是不要让桐油厂和轮渡落到别人手里,这是他最看重的产业。” 盛绥担忧地看着他,“最重要的…… 就是你。”

  季维知双眉一蹙,转身扑到桌垫里,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我也没别的法子,本想着先保住济善会,等到提审时救出季先生。可没想到……” 盛绥险些哽咽,死死握着季维知的手,指节都发白,“季先生甚至没来得及进官府。”

  许董事在拿到账本后,竟然没经查证就直接放火,烧杀抢掠。那一夜季家火光冲天,满城惊惧。可巡抚却对外称,季氏夫妇贪污受贿,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