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瑄醒来时,不过五点刚过。
他被迫在噩梦里周旋,好不容易挣脱,又落入现实的魔窟。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汗,仿佛刚跑完马拉松,腿脚手臂全是酸麻的,没有一丝力道。
平躺在床上,梁瑄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身体里传出来的隐约疼痛。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奔涌,即使是以疼痛的形势来退潮落幕。
好不容易有了灵感,他一刻都不敢浪费,立刻撑起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到桌子前面。
胃里像是扎了刺,动一下,都要疼出一身汗,当他挣扎着坐到桌前时,身后的薄薄一层睡衣已经湿透了。
他从桌上拿起数位板,不小心碰了鼠标,发现屏幕上还是显示着他没画完的那张图。
之前经常画着画着就失去了意识,转天醒来,自己已经在床上好好地躺着睡了,电脑是关着的,电源也是按灭的。
这不是什么海螺姑娘照进现实的童话故事,而是沈珩默默地处理好了一切,甚至妥帖地不需要他操一点心。
如今这没有关的电脑意味着昨夜沈珩没进来过,估计也不会再进这里了。
梁瑄没有失望,反而有点庆幸。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越早剥离,越早解脱。
他慢慢地握起了笔,腰背挺得很直,垂头在数位板上安静地画着。
艺术,是一间放任人放肆发泄的禁闭室。
人先要把自己关进去受苦,才会在艺术里得到解脱。
梁瑄觉得很幸运,自己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有机会将自己的思想付诸纸上。
而人最幸运的地方,就是能拥有思想意识来延续物理生命。不管是服装设计,随手涂鸦,还是素描临摹,都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寄托,是他的安息之所。
人总会死。
就像有形之物总会腐朽。
可他知道,思想长存不陨不灭,只要他的画还在,那他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梁瑄画得很专注,腰背挺得很直,下笔很快,多了几分潦草,像是拼命燃烧自己的蜡烛,想要在起风之前,多发一会儿光。
可桌子上的电话蓦地响起。
梁瑄手颤了一下,纤细的线条瞬间如同晕了的墨点,毁了一整张画。
幸好是电脑,覆水犹能收。
梁瑄轻轻按了接听键,另一手按了撤销,想要将那副画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你好,设计部梁瑄。”
“梁总监您好,我是法务部的王旭。如果您今天有空,是否可以回公司一趟?”
“法务部?”
“是。”对面那人声音是例行公事的平淡,“有人举报您涉及抄袭,泄露公司机密等多项问题,麻烦您回公司配合调查。”
“抄袭?”
梁瑄有点想笑。
“是。”对面的人语调依旧没什么波澜起伏,尽力压着语气里的不耐烦,只是反复重申道,“向竞争对手公司泄露公司内部设计稿,属于违反保密协定,也属于不正当的商业竞争行为。沈总说,该类事件必须详细调查严肃处理,所以,请您理解。”
梁瑄听到了沈珩的名字,攥着画笔的手发凉,他搁下笔,右手反复地攥拳展开,努力使冰凉的掌心摩擦生热。m'm嚯g e氵夭艹冫欠
“是有人内部举报,还是...”
“是。具体事宜,还请回公司面谈。沈总说,您当然有申诉的机会,请提供有效证据来证明自己即可。”
梁瑄握着电话,抬眼望着白墙,仿佛透过薄薄一堵墙,看见了沈珩皱着眉加急处理这件事的疲惫表情。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这样周全公正,证据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了,他竟然还要自己自证清白。
真是二十一世纪的包青天。
可惜,他梁瑄不是亟待自证的犯人,不能要他的救赎。
梁瑄冰凉的右手背抵着额头,垂下眼,轻笑一声:“不用证明,我承认。有什么处罚,我都接受。今天下午我就回公司,希望离职手续可以尽快办好。”
搁下电话时,梁瑄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无可抑制地抖。
他认下了一个荒唐的罪名,可他竟只觉得遗憾,不觉得后悔。
另一个电话掐着点准时打了进来,梁瑄抖着手接起,电话里还是那个呆直如机械音般的低沉嗓音:“梁先生,早上好。”
“...好什么?”
“为了方便您履行合约,刚刚岑先生给您送了入职嘉和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