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_作者:燕赵(194)

2022-05-04 燕赵

这个发现让咏棠强撑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了,干脆往台阶上一坐,抱起膝盖,赌气地想:就冻死我好了,我若冻死在外面,必定会让叔叔内疚一辈子。

念头起的轻松,但等到坐了几分钟,冷风像活了一般往他的领口衣襟里钻,咏棠才察觉自己有多不经冻。他徒劳地往手上呵气,牙齿不住上下磕碰,半是冷的,半是害怕要是叔叔没有派人来找他,他该怎么办?

正当咏棠连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两束雪亮的车灯忽然折过街角缓缓临近,直射在他的脸上。旋即一道刹车声,车灯乍然熄了,咏棠听见车门打开又扣上的沉闷震响。

一人从车上跃下,大步向他走来。夜色遮掩了对方的面容,但对方的步伐咏棠十分熟悉,那人走得很利落,靴底敲击地砖的间隔几乎完全一致,那是当过兵的人才能踩出的步子。咏棠整个人都狠狠往下一垮,像是终于从高空落到了实处,不等那人近前,他已主动迎上去,扑进对方怀里。

尚英被他推得倒退两步,声音透出几分惊讶:“咏棠?这样晚了,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骤然震醒了咏棠麻木的喜怒哀乐,满腔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统统迸发出来,咏棠抓紧对方的衣襟,几乎同时有了声音与眼泪:“七哥,我冷死了。”

尚英一怔,好半天才有反应,自从咏棠长大后,他再也没有听对方这样叫过自己。他抱着这个浑身裹满寒气,活似冰块的咏棠,想也不想,当即解开领扣,将脱下的大氅搭在咏棠肩上,又把他按在胸前,沉沉地出了口气,道:“进去再说。”

尚英这一趟来得匆忙,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好在他带来了不少人,很快就清理出一间卧室,点起了炭盆,把咏棠安置在松软的床榻上。咏棠起先一直在哆嗦,话都说不清楚,尚英干脆同他一起钻进被子里,将他抱在怀里暖了良久。咏棠青白的脸颊终于泛出一丝血色,那双冻僵的眼睛渐渐会左右转动,委屈地打量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提问。

“饿了吗?”尚英却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关注起他的温饱来。

咏棠犹豫了几秒,觉得马上就承认很失身份,可不等他再拖延一阵子,他的肚子已自行发出一连串声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尚英好笑地揉他的肚子,调侃他:“叫得这么响?那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如若今天撞见你的人不是我,你岂不是要在旁人面前闹笑话。”

以往咏棠不服气对方的管教,总要回敬几句,不想现在听尚英这么说,竟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直让他的鼻头又酸得厉害,眼眶也湿润地胀热起来。他拨弄着对方衣襟上的一颗铜扣,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是冷。”

尚英知道他今天一定受了大委屈,但不道破,仅仅将咏棠再抱紧一些,又叫来佣人,让他们去准备宵夜。咏棠今日也反常地听话,不但没有与他拌嘴,还把厨房送来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尚英一言不发地靠在床边,看对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咽汤。咏棠一旦专注去做什么的时候,样子就格外文静,很像他那位温文尔雅的叔叔,这大概也是这双叔侄唯一相像的地方了。

咏棠刚放下碗,就听尚英问:“时间不早了,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想回珑园去?”

一听对方提起珑园,咏棠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再度翻涌起来,他匆忙一侧身,道:“我不回去!”

他的尾音奇怪地扭了一下,尚英听罢,突然把身子一倾,转到他面前,旋即瞪大眼睛,惊讶道:“怎么又哭了?”

咏棠害怕被笑话,一面推他,一面大声道:“你走开,别看着我!我想哭就哭,用不着你管!”

尚英道:“你真是没良心,我年都不与家人过,特地从晋安赶来燕城陪你,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

他说完就翻身下了床,咏棠见状,急得一掀被子,放软音调唤他:“尚英!”

尚英径自俯下/身穿靴子。咏棠见他一言不发,似乎真被伤了心,居然难得有些愧疚。他并不是故意要对尚英发脾气,只因两人关系亲近,他又不是能够忍受委屈的人,自然忍不住把气撒在了对方身上。眼下谁不理他都不要紧,唯独尚英不能够不理会他,咏棠干脆把手臂一伸,牢牢抱住尚英的腰,又叫了一声:“七哥!”

这腔调黏糯绵软,近似于撒娇。尚英终于回过头,斜过眼睛瞥他:“耍赖呀?”

尚英脸上故作的严肃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被笑容覆盖了。他用两根指头拧咏棠的脸,咏棠吃痛地往后一缩,眼睛在瞪他,身体却没有动。好在尚英并没有折磨他多久,很快就松开手,用那两根手指替他抹眼泪。谁知不碰还好,尚英的指尖刚抹过去,立即就有新的水光填补上来。待到咏棠开始压不住自己的呜咽声时,尚英终于放下手,很没办法似的开口:“你哭吧,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哭完再好好地告诉我,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