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后排的中间,盯着前方的路。
隧道黑暗而漫长,前面看不到一点光。
忽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闪了一下。
不是指“亮度”的那种“闪”,而是速度。
那是一个比黑暗还黑的东西,有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那东西太奇怪了,不是那种小猫小狗忽然从车子面前窜过去的那种“快”,而更像是在游戏屏幕上忽然闪过,在屏幕中心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个烧灼的黑洞。
那是什么?
他使劲思考,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点红。
是前车的尾灯,很高,大概是辆大车。
他的心跳忽然安了马达一样狂跳起来。
他想要说话,但他的身体桎梏着他,他疯狂“挣扎”着,像鬼压床了一般与自己的身体做着对抗,满身冷汗直流。
终于,他冲破了,冲破了身体的桎梏,脱口而出:“停车!”
他爸的手一抖,车子行进的方向狠狠地扭动了一下,他爸好不容易稳住方形盘,心有余悸,随即怒火中烧:“纪惊蛰你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几乎要哭出来:“停车!”
“你疯啦?高速公路上哪能停车?”他爸道,“而且隧道里也不能停车!”
他喘息着,稍微平静了一点,然后说:“那你开慢一点……离前面那辆车远一点,出隧道了以后,靠边停车。”
他爸还要说什么,被他妈制止了。
离开隧道200米后,车靠边停下来。
他爸转回脸来,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想说没什么,却忽然感觉他爸的声音变远了、变模糊了,眼前的整个画面也在模糊溶解,他恐慌无比,伸手想去抓他爸妈,可一切都溶解了,化为了彩色的沼泽,他也被吸进去了。
“叮——”
他手中的咖啡杯磕到了底盘上,里面装着白色的牛奶。
他意识到,他刚刚走神了。
他又想起了十五岁的事情——或者说幻想。
那天的前夜爷爷打电话来说家里的荔枝熟了,让他们回去吃。那正好又是个周末,爸妈都有空,他们就决定回一趟老家。他爸怕堵车,非要早上5:30就出发。
可那天是蔚迟在洛杉矶的比赛日,他是看了一晚上现场直播的,也就是说,这天他其实通宵了。
一直以来,他对蔚迟都有无比的信心,蔚迟在他心里是无所无能的,这次比赛也一样。
可他没想到,蔚迟也有失败的时候。
他不知道蔚迟是什么感觉,总之他是觉得天都塌了。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蔚迟大概会比他更难过。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难过得什么也不想干,又钻回床上,老家也不想回了。
他现在正处在中二叛逆期,不想干的事就是不想干,他爸妈也拿他没办法。
他因此逃过了那场车祸。
“怎么这时候又想起这些事了呢?还幻想出了那么多细节。”他想,“大概是太想他们了。”
“虫虫,发什么呆呢?”他妈在他身后叫他,“快点收拾啊,准备出发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妈妈。
那是……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很年轻漂亮的、最后一天的妈妈。
怎么回事?又是梦吗?
忽然,他意识到,手里的咖啡杯……是他初中毕业时用的咖啡杯,他那时候犯中二病,非要学电视里的大人用咖啡杯——喝牛奶——他们一家那次一起去宜家跟腰枕一并买的。
后来就被他打碎了。
……不对。
哪个后来?
他冲进厕所。
他爸正在刷牙,被他吓了一跳,口齿不清地问他你干什么,他挤到他爸身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是十五岁的样子。
他恍恍惚惚走出厕所,忽然又听见他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他跑进卧室,发现通宵直播着的手提电脑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镜头切到了比赛现场的大屏幕上,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成功了!”一个画外音激动地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纪惊蛰的英语可以说是烂得人神共愤,但这一刻,他居然全都听懂了。
为什么?为什么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