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张老:“您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小蔚啊……”张老踯躅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地说,“我这正要上去找你关婆婆唠嗑呢,你要不一起?”
蔚迟从小在大院长大,跟这些爷爷奶奶都很熟,自然知道关婆婆年轻时是精神科一枝花。感情张老是觉得他精神出问题了?
“不了,我还有事。”他很想不通,又问了一遍,“您不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小蔚啊……”张老把手背到身后,一副要跟他推心置腹的样子,“小纪想不开,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蔚迟心一沉:“您到底什么意思?纪惊蛰人呢?”
“小纪他不是……”张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去年就走了吗?”
“走?走哪儿去了?”
“不是……自杀了吗?”
自杀?纪惊蛰?
“小蔚啊……做人要向前看……”
……纪惊蛰?自杀了?
——怎么可能?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张老在他后面追了他一段路,奈何他身高腿长,老胳膊老腿实在追不上。
他走到了大街上。
他感到恍惚。
街面上的所有店铺、装潢、景观绿化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但他就是感觉有一些奇怪。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梦里的那些画面还在不停闪现,纪惊蛰拖着那只红色行李箱的样子也历历在目,他确定那是成年之后的、二十多岁的纪惊蛰,而绝不是他臆想出来的——纪惊蛰小时候又白又美,跟那个小麦色的大帅比有着不小的差距。
可是……时间线是完全混乱的。
纪惊蛰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的?什么时候死的?
都是乱的。
这让他感觉不到实感,像浮在半空的、别人的故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他现在感觉眼前的这整个世界都浮在半空。
他走过一家报刊亭,下意识地往刊物架上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青年诗人,延泽荣……感觉有点熟悉。
他拿起那本文学刊物。
报刊亭里的大爷伸出半个头来:“诶诶诶你怎么没给钱就拆封呢?”
“不好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道,“多少钱?”
付完钱后,他打开那本杂志,翻到“延泽荣”所在的那一页,上面是一首短诗,写得挺好,在歌颂死神和爱情。
看得出来诗人的确有文采,诗句的字里行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又渗透着一丝崇高,还有庞大的、狂乱的喜悦。
看来,诗人很庄严地爱着什么人吧。
可这是谁?
他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
……想不起来。
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了几个小时,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家。走到院门口,看到张老、关婆婆和两个门卫都坐在门卫室外面,一看到他,张老就站了起来,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警了!”
他谢过老人,回了家。
周迎春不在,家里安静漆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看到了对面的展柜。
那是他姥爷亲手打的,在周迎春搬进这套房子时非要摆进来,说好摆放他的各种奖状奖杯——他没有这种自恋的作风,就把它当个收纳柜,都放的是些专业书籍。
而现在,这个小展柜里摆着几排照片。
照片里是一些他和周迎春、和蔚仁杰的合照,还有他的毕业照。
但更多的是纪惊蛰。而且是纪惊蛰小时候,最大到初三毕业。
照片的确是他的,每一张他都记得出处。
可他从来没有把照片打印下来、装框、摆在这里!
他霍然起身,环顾四周,他无比熟悉的、温馨的房间,留着他熟悉气味的房间,却让他感觉如同进入了盘丝洞。
他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这究竟是哪里?
——是谁的家?
——谁曾住在这里?
——谁在整蛊吗?
——纪惊蛰呢?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急促、有力、不规律,泄露出那个敲门者焦虑的心情。
蔚迟走到卧室门口,盯着被敲得微微震动的大门,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按理说他一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大男人,在这个文明社会不应该被区区敲门声吓得起一身白毛汗,但他盯着那扇门,感觉很魔幻,好像那扇门在一圈圈地扩大,朝他的面前慢慢迫近,好像、好像一旦那扇门打开,就会有恐怖的、超过他理解的、他无法处理的东西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