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_作者:祁十二(402)

本来还没觉得,现在手心里也起了股黏腻感。他反复在裤子上擦着手,嫌恶地往里走,每一步脚下都发出黏腻的吧嗒声,要是洁癖的人到这里,怕是呆不到半天就被治好了。

突然斜上方的喇叭里响起了下课铃,暗红的顶灯照亮了大半个教室。一支没人操纵的笔在中央唯一的桌上摇曳,刚才那些奇怪的沙沙声音都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走到桌前低下头,看见那是一封只写了一个字的信。

[致:]

写信的过程似乎并不顺畅,笔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移,但后面却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等了片刻,直到笔和桌椅都消失在空中,信纸上都没有再出现任何内容。它像没了依靠的落叶,无风自然地垂落,快触地时被一只手接进怀里。

纸张表层覆着一层寒气,像刚从地窖里被取出,抓在手里又潮又冷。隐隐的,空气里飘着淡淡香烛燃烧过的气味,他轻轻吸入鼻腔,突变的环境让他记起前不久在山坡上的画面。

昏暗的光开始闪烁,细微的昏沉感让人头脑发涨。他揉了揉太阳穴,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咳嗽和叹息声。

[嗳]

这道阴柔的声音焦灼又无奈,贴着耳畔又仿若隔在天边。紧接着是急促的咳嗽和压低的喘息,像藏着一把刀,一下扎进人的心底。

夏濯下意识在电筒的光线范围内寻找声音来源,冷寂的味道更浓了,一阵阴风直冲而来,烧焦的黄麻纸屑被吹到脸上,一团火带着袅袅烟气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噗”地燃起。

火的背后是一座灵堂,两边垂挂的白布被映得微微发红。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不确定这是幻象还是实景。更多的、跳动的白烛连成线与面,像感知到了生灵的存在,黑猫睁着一双双眼睛从黑暗中望来。

[嗳]

又来了。

又是叹息,声音却更大了。

是个女人,夏濯笃定。

泥土的细缝里滋生着几株零散的野草,一人穿着一袭白衣,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大概四十多岁,枯燥的头发被敷衍地盘在脑后,随着火光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张牙舞爪。

[你来了?]

她抬起头,黑多白少的眼睛盯过来,声音不存半点温度,更多的是责备。

粉刷一样惨白的脸,不笑也不怒,像一张面具。夏濯看见有什么幽森的东西从女人的七窍里往外冒,仿佛这个躯壳下藏着其他东西,正扒着人皮往外朝他瞧。

[如果不是和那帮坏孩子跑去湖边,你还能看见你爸最后一面……别站那么远,过来,给你爸上香。]

女人向他招招手,胳膊纸片一样地抖动两下。

他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觉得这个女人长得有些熟悉。

是和胡子默有什么关系的人吗?

……不,虽然熟悉,但那五官拆开了看没一处与胡子默相似。

他本能感觉到前方有些危险,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踏回教室的区域内。

白烛灭了一根,女人不动了。像是被他退缩的动作所气到,那张脸上开了一道道裂口,眼白又少了几分,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尖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爸已经死了,非要把你妈也气死才高兴?!]

夏濯磨着后槽牙,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不喜欢这种香的气味,因为它让人感觉到不舒服,思维都跟着变迟钝。

见他老老实实地靠近,女人面色稍有缓和,继续拿着香面朝灵堂自言自语。

[你当了一辈子教师,等孩子大了,没完成的事业都交给他来做,你安心去吧。我呢也不打算再嫁了,这辈子有儿子陪我过就足够了,答应了你要让他成为优秀的人,我会好好努力的,你就在天上看着吧……]

教师……没完成的事业……

夏濯被点醒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像谁了卫嘉祥。

这是卫嘉祥的母亲!

这么说他进一班的教室并不是跟在胡子默身后,而是误打误撞走了新的剧情?

那边又拜了一轮,还不见旁边点燃新香,女人不悦地扭头看向两米开外的夏濯,伸出手去拉他。

[小祥,为什么不听话?快过来和你爸爸打招呼。]

果然是卫嘉祥!

夏濯眼皮一跳,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的手橡皮糖一样拉长到了自己面前,宽松的白服下指甲尖如利刺,要是被抓上一下还不知皮肉得绽开多大。他连忙闪躲,谁料那只手也灵活地在空气中一扭,没抓到他的胳膊,倒是抓到了他的衣袖。

一股力猛然将他往灵堂前拽去,他不及挣开就被带得踉跄向前,腰胯撞上桌子,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同时耳边“咣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无意中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