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总觉得十九、二十还很年轻,还是读书的年纪,结婚生小孩什么的有点……
“为什么会给我发喜帖呢,”林瑾瑜有点意外:“老实说,我其实都不太记得她了。”
“那要问你自己。”张信礼把揽着他的手收回来,站起来道:“赶紧出去了。”
林瑾瑜没立刻站起来,而是反手摸了把自己的后背。
“?”张信礼不解道:“你摸什么?”
林瑾瑜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看你那玩样擦干净没有。”
“……”
下课铃已经打了,他们整理好衣服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远处教学楼走廊上奔出大片嬉笑打闹的人影。
高武问:“你们怎么磨蹭这么久,四五十分钟了快。”
林瑾瑜道:“你问他啊。”
“……”张信礼道:“不关你事。”
高武“嘁”了一声:“赶紧走,赶不上车就要去开房,我是不会出钱的。”
回去的路林瑾瑜依稀有些熟悉,一模一样的中巴与盘山公路,以及车窗外换了颜色的大山,甚至山腰那间小餐馆都还在,林瑾瑜曾在那里被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彝族漂亮姑娘敬过酒……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他们长大了。
“对了,”林瑾瑜问:“陈茴结婚,你们忙前忙后什么呀,这不是她们家的事儿吗。”
“我们这边结婚左邻右舍都帮忙的,”张信礼说:“一个村寨基本都是同一个或者几个家支,不是同一支差得也不远,一户结婚都去帮忙,当然,等到你结婚的时候他们也要来帮你。”
世代聚居大小凉山的彝族大部分都有比较完整的家支传承,同家支的人多数守望相助,某年有人在村寨口倒车的时候碾死了一户人家的一只鸡,村里人便围上去不让走,最后车主无奈给赔了六百块钱。
就算有一天出去了,无论走多远,大家聚在一起时互相报过彝姓家支,便大致知道对方的背景。
林瑾瑜估摸自己这辈子大约是不会结婚了,他问:“不对啊,我记得陈茴是汉族吧?”
“改了,”张信礼说:“我们这一小片本身是混居,几十年下来有不少白彝和发展得好的汉族结婚,身份证上怎么填都可以,看需要……听说是男方家里希望娶个本族老婆,她家里就给她改回本名了。”
“原来是这样……”林瑾瑜懂了:“灵活操作。”
他们到村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天已经黑了,土路上不见人,只有高武的堂妹在土坡上等他。
当年那个只有两岁的小女孩也长大了,梳着长长的双马尾,牵着她两个年幼的亲弟弟。
高武提着大包小包,还没拐到村门口,高飞便从土坡上飞奔下来,边朝他扑过来边响亮地叫了声:“哥!”
那声音响亮又大方,这个名字像个男娃的女娃跑起来的时候,两条辫子仿佛翎翅夜鹰的羽翼。
她闷着脑袋一头撞进高武的怀里,高武放下满手提着的东西,把她抱了起来:“这么晚,怎么还在外头哦。”
“等你回家吃饭。”
高武便笑了,黝黑的面庞上还是露出两颗虎牙,他把用省下来的工资买的裙子和雪地靴都给妹妹,又给了妹妹身后的弟弟一人两颗糖。
他们急着赶车,确实还没吃饭,林瑾瑜也有点饿了,张信礼把他手上东西接过来,道:“我把买的东西送过去,你先回家吧,送完回来给你做饭。”
有人做饭给你吃是件很幸福的事,林瑾瑜想了想,说:“不了,这么重,我跟你一起啊,正好……去看看陈茴。”
陈茴,现在改回了彝族名,叫作尔火,尔火在出嫁的前一天仍在火塘边忙碌着,她结束了一年的工期,买了站票,坐在行李上搭乘拥挤的快车回到家乡,白天去抱草放牛,晚上回来了帮阿妈做饭做家务,照顾她又喝到烂醉的阿爸,督促弟弟妹妹写大字,她长着冻疮的手一整个冬天有大部分时间都浸在冷水和冷风里。
张信礼把买回来的东西堆在院里,喊她出来拿。
陈茴在屋里大声答应了一句,那不再有丝毫童声意味的声音大而沙哑,那是在工厂轰鸣的机器声里锻炼出来的嗓门,只有这样的声音才能在轰隆的钢铁声里争得一席之地,有效和工友们进行交流。
她一边毫不不讲究地往衣服上擦手一边道:“买回来就好了,还送过来,明天我阿爸睡醒了去搬就行……”
张信礼回道:“没事,顺便。”
陈茴出得门来,眼睛不太在意地一扫门口的客人便要麻利地蹲下去查看地下的酒、肉……就是那仓促的一眼,扫过张信礼背后的林瑾瑜,她蹲下去的动作顿在半空,视线从酒肉上倏然回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