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远离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张信礼说:“好,明天还是现在?”
林瑾瑜说:“就现在。”
天色微微有些暗了,他这么说了,张信礼便站起来,道:“我现在买票,送你回学校,好吗?”
他一直用一些温和的、征求意见式的句子询问林瑾瑜,让他做所有的决定,林瑾瑜点点头,张信礼很快买了最近的一班车,把手机给他看,说:“八点多发车,现在时间还早,先休息会儿。”
屏幕阴白的冷光照在林瑾瑜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郁、低沉,他看了手机上的那个界面一眼,慢慢把目光转向张信礼。
张信礼看着他的眼睛,伸手用掌心摸了摸他的脸,问:“睡觉,还是想玩手机?”
林瑾瑜沉默片刻,忽然道:“想洗个澡……火车上脏。”他好像烟瘾有点犯了,问了句“有烟没”。
从这里到林瑾瑜学校路途遥远,无论坐哪个班次都要在车上过夜,张信礼好几个月的烟钱都搭进车票里了,这会儿身上没烟,但他见林瑾瑜总算主动提了个要求,松了口气,说自己现在下去买,然后起身去给他找毛巾和衣服。
林瑾瑜连件衣服都没带出来,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张信礼找到半路,问:“不换还是穿我的?”
他俩换着穿穿倒也不成问题,林瑾瑜没说什么,拿了套他的衣服还有内裤进去,开水,洗澡。
张信礼看着他无比平常地拿着衣服进门,把毛巾搭到架子上,然后去开水,浑似没什么的样子,暂时放下心,出门去买烟。
车站周边车水马龙,大屏幕上滚动着红字,挑着扛着麻袋的民工蹲在各个角落里抽着烟,张信礼买了一包软利群,又去干净店子炒了两个菜,提着回来时直接刷房卡进了门,听见浴室里水声哗哗如雨点。
这如沙石坠地一般的水声掩盖了房门关上的声音还有他的脚步声,隔着单面微透的磨砂玻璃,张信礼看见林瑾瑜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微微弓着背,借着水声的掩护在哭。
他弓起的脊背随着哭泣的动作一同微微抖着,呜咽声被水声吞没。
……
大概十分钟后,林瑾瑜换了衣服,从里面出来了。张信礼就像没有看见刚刚那一幕似的,没有问他,也没有安慰他,他就像什么也不知道,打开盒子叫林瑾瑜来吃饭。
八点多两人出房间上了车,因为是最后买票的一波,因此他俩的票是散的,车厢里挤挤攘攘,别的乘客都已经安顿好了。
张信礼和他换了票,让他睡下铺,自己在下面陪他坐了一会儿后等到熄灯便三两下爬了上去。
车里车外一片漆黑,只能听见火车隆隆的闷响,铁轨绵延,翻山越岭。
到了半夜,大概十二点多的时候,林瑾瑜开始频繁翻身,不是睡梦中普通意义上的翻身,他就像被油锅里煎炸的鱼或者火上架着的肉,几乎每隔五分钟就要乱动一次。
隔壁传来谁咯痰的声音,上铺小孩说着梦话,有人趿拉着鞋从走道里摸过,去往厕所……无数琐碎的声响断断续续,没个消失的时候,这些世俗、断续的声音和火车的隆隆声混在一起,奏出一首闹人的流行乐,林瑾瑜嘴里很干,睡不着,他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任何声音都让他心烦。
在他翻到大概第七次身的时候,头顶的上铺倏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张信礼尽量轻地踩着床沿,抓着栏杆扶手,下到了林瑾瑜这边。
黑暗里男人粗俗的鼾声和女人沉睡时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张信礼踩上林瑾瑜床脚,弓身跪坐在油腻的被单上,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睡不着?”
林瑾瑜心里知道这是副作用上来了,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没事,”他说:“想喝水。”
张信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探进他的背,林瑾瑜背上一层虚汗,湿而冷。
“翻过来趴着躺。”张信礼去找了自己的水杯出来给他喝,然后又翻出毛巾,掀开被子,站在床边行李箱之间的空隙里,给他把胸口、背上的汗擦干净。
林瑾瑜喝完水觉得好点了,让他上去睡。
但张信礼摇了摇头,叫他安心睡。
林瑾瑜重新侧躺着对着外面,看见张信礼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就着他留出来的那点空隙坐了下来。
铺位狭窄,火车发出呲呲的刹车声进站了。
窗外的景色移动得越来越慢,站台上列车员举着喇叭步履匆匆,林瑾瑜借着车站顶吊上的灯光睁着眼睛看着张信礼的侧脸,那灯光白如雪花,他好像坐在一地澄澈的月光里。
张信礼转过脸来看了看他,说:“闭上眼,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