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杨爱棠回房间后倒头就睡,他不知道程瞻是几点休息的,他也不在乎了。
终于看见了民宿的招牌,却发现那招牌底下仍旧停着眼熟的SUV。程瞻在车边抽烟,好像是为了平静心情一般,连吐烟圈的节奏都和过去不太一样。
杨爱棠皱了皱鼻子,从他身边走过,却被程瞻一把抓住了手臂。
杨爱棠吃惊地“喂”了一声:“做什么?”
上午的光阴沿着枯萎的爬山虎,一寸寸爬上程瞻身后的红砖墙。程瞻往砖墙上掐灭了烟,没有看他,只说:“你坐我车回去吧。”
“为什么?”杨爱棠直接地问。
“我跟他们说了是来接你的。”程瞻说,“那个大车要回你公司,不顺路。”
“你不来的话,怎样都是顺路的。”杨爱棠说。
程瞻默了一会儿。
杨爱棠觉得很没意思,连蹦极蹦来的兴奋感都好像被这把名叫程瞻的锉刀给锉了下去。他挣开了程瞻的手,“我去收拾包。”
程瞻说:“我车上还有你的东西。”
杨爱棠蓦地抬头看住了他,“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程瞻吐出一口气。“不,我只是想带你一程。但总要给你的,你自己看看比较好。”
*
程瞻和杨爱棠本就是室友,同路回家,其他人都不觉得异样。唯独方一个,看他俩相处间那股既熟悉又淡漠的劲儿,心里多少犯了嘀咕,但转头又忘掉了。
程瞻坐在驾驶座上,看后视镜里杨爱棠和同事们道别,眼前又如幻视般展现出杨爱棠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模样。那一个刹那,他也同样地,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短暂的三四秒间,他好像和杨爱棠一起漂浮在了空中。
然而下一个刹那,他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爱棠已经是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杨爱棠坐上副驾驶,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和同事们说了几句话,他的心情似乎又舒坦一些,伸手去摆弄车载音响,调了几个频道,忽然说:“这里的CD是我的。”
“……嗯。”程瞻抿着唇,打方向盘上路。
*
“你听吗?”
“什么?”
“杨乃文,还是许巍?”
“都行。”
“你不听我就取出来了。”
“也可以。”
杨爱棠笑了。“你真的很没主张。”
程瞻没有去看他的笑。京郊的山低矮而荒芜,迎面如夹着灰土,一点点吝啬的阳光就伴随着那灰土一同地撒下。
若是在以前,他可能还会回答“我是有主张的”,或者“只要你高兴就好”,但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杨爱棠并没有真正理解过他的这些回答。
但奇异的是,他的心中也已渐渐没有了怨怼,是因为同时已经没有了期待吗?
“我瞧瞧还有什么啊。”杨爱棠最终把CD都取了出来,又打开前座的小抽屉,“哦我的数据线,还有工牌工牌?”
他想起来了。休假之前最后一次下班,程瞻开了这台车去接他,他们去了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吃饭,所以他把工牌搁在了程瞻车上。
那家餐厅年前的座位很不好订,他没料到程瞻会这样费心。他有些感动,吃着吃着就会放下刀叉,笑着看程瞻。
程瞻微微蹙眉地问他,不好吃吗。
杨爱棠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笑涡,好吃呀,但是更想吃你。
还没有回到家,杨爱棠就忍不住在车上向他索吻也是这台车。宛如氧气里掉下一把明火,谁也不会记得车上还有杨爱棠的工牌。
但是隔天他们就又吵架了。
最后一架。
现在想来,那最后的一次快乐,也许就是发动机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油。烧光了,甚至烧穿了,就只有轰隆一声,报废在半路上。
*
杨爱棠将工牌默默地收进小塑料袋里。
程瞻显然也想起它的来历,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对于不好的记忆,他们尽可以复盘、反刍、争执出一个对错,但对于好的记忆,却谁也不愿意多提。
“上高速了。”驶入ETC时,程瞻腾出一只手去操作通风口上的手机,杨爱棠大喊了一句:“小乐同学!”
地图导航语音助手立刻回应:“在呢。”
杨爱棠说:“我们要去四环的家。”
“四环的家”,是设置在程瞻手机上的自定义地点。
语音助手乖巧极了:“好的。现在为您规划路线。从现在位置到四环的家……共计98公里,大约花费1小时4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