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野猫_作者:夏六愚(96)

2022-06-29 夏六愚

迟斌侧头,沉默地点了支烟。

新闻采访里出现这样的镜头其实并不适合,但摄像机架得远,他指尖的橘红就变成了火堆旁的花边点缀。

任南野坐在迟斌对面,听他磕磕绊绊的讲那个被媒体曲解,被世人误会的故事。

迟斌是乡里出来的大学生,90年代那会算是稀罕物种,乡里乡外都知道有这么个争气的小伙。

高考结束,他上了二本线,选志愿时父亲希望他读金融或法学,将来有一门手艺,不至于饿死。

但迟斌心中一直有个画家梦,他不顾父亲反对,毅然选择美专学院,两人都是驴脾气,互不相让。

而后情况愈演愈烈,父子变得形同陌路。

迟斌读书的时候非常努力,大学靠全额奖学金支付学费,但画材费和书本费是硬性开支,再加上培训和伙食,他每个月的花销都不小。

梦想昂贵,道阻且长。

贫穷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向关系僵硬的老父亲要钱。

学校正巧开设了兼职渠道,很多学院都在招收人体模特,一小时50块,迟斌看见启事,报了名。

这是他噩梦的源头,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选择会改变他的一生。

兼职在每周三和周五,每次三个小时,他有时穿一条短裤坐在台上,有时什么也不穿。

迟斌相信,在美术生眼中,他们看到的并不是裸、露,而是线条的走向,美感以及骨骼构造。

画画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副教授,他保养得极好,身形不高不矮,银边细框的眼镜底下是一双浅褐色的瞳孔,为人谦和有礼,能画一手好素描,落笔生花。

出事的那个周五,迟斌照例去到教室,但除了副教授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他感到有点奇怪,但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敬业的脱掉衣服,坐去正中央的讲台上。

深秋露重,风刮得窗户呼呼响。

副教授作画的表情认真,他看眼迟斌,低下头去,再看一眼,又低下头去。来来往往似乎不满意自己的画作,他开始跟迟斌商量换个姿势,从侧坐到正坐,直到他说打开腿,迟斌才意识到不对劲,但来不及了。

那厚实镜片下的眼睛骤然发亮,他嘴角擒着笑,狼扑而来,以压倒性的力量困住迟斌。

迟斌同为男人,却第一次知道,被恶意控制的人力气有多大,任他怎么反抗也推不开。

他吼叫,挣扎,撕咬,与那教授缠斗,像两头搏击的狮子。

最后,他遍体鳞伤的逃脱,伤了小腿,造成终身残疾。

迟斌到教务处告发副教授,但校领导都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迟斌提出察看监控录像,那么巧,教室里的录像设备受损,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他带着伤,失望离去。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学校开始传出风言风语,有人说迟斌是gay,有人说他不知廉耻,污蔑一位品德高尚的教书先生,也有人说他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谣言是一种变相的谋杀,像瘟疫般迅速蔓延了他整个大学生涯,几乎淹没了他。

迟斌受不了了,选择退学。

他从穷乡僻壤里走出去时万人欢送,带着瘸腿和伤痕回来时无人相迎。

小村子里消息闭塞,谁家鸡狗打架都是大新闻,更别说因为丑事被逼得退学回家的迟斌,一时间,他成了肮脏的,污秽的代名词。

老父亲觉得丢脸,气得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迟斌陷入了人生的困境,惊恐害怕之下他只能逃避。迟斌开始酗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任南野被柴火熏得呛,他清清嗓子:“你为什么不告他?”

“为什么?”迟斌冷哼一声,“我曾经向法院提起诉讼,性侵属于刑事案件,从侦查开始,到审查起诉,再到一审花销都不小。”

迟斌粗鲁地抹了把脸,死盯着任南野:“我没钱,拿什么告?”

任南野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没回话。

须臾后,任南野又问:“怎么会想到去登山呢?”

迟斌吸了口烟,偏头搓着腿脖子,烟圈在他侧脸画了一条弧线,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

沉默良久,迟斌才说:“登山视频是假的。”

任南野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话。

白汽缭绕,迟斌被烟熏得眯起眼,从视觉上看,总感觉他眸里有水光。

“我越想越恨,恨那个人渣毁了我的人生,我在微博上写下全部的事发经过,但过了很久也没溅起什么水花。后来《掌上天下》看到我的博文,就找到了我。”

任南野立即嗅到了他话里隐藏的信息,开门见山的问:“你和掌上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