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个下午,就像报应不爽,他失足踩空,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他身边有很多人,有时常在课堂或是琴房擦身而过的熟面孔,也有陌生人,身后还有今天才开始交往的“男朋友”。
可在他他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没有人伸手,大家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乐器躲开,有擦得铮亮的圆号,有刚削好簧片的双簧管,有常常遭到乐团调侃的中提琴。
他的男朋友似乎伸出了手,试图拉他一把,可在发觉一个成年人摔落的惯性足以让另一人也置身于危险时,又瞬间撤回了手。
那是一个正常人类写在基因里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安嘉鱼重重摔下去,在最后关头他护住了琴盒,后背着地。他的头撞到台阶,遁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遗憾地想,也许这辈子他只能遇到一个甘愿为他摔断手指的人。
可他已经失去他了。
在医院醒来时,安蓁和俞知梵已经在他床前。
短短半年没见面,大提琴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小王子如今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像个重病患者陷在床褥中,目光狼狈得如同街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果仅仅是脑震荡,安嘉鱼兴许还不会感到羞愧。真正让他自尊心瓦解的是他清醒过后的酒瘾发作,安蓁抱着莫名开始颤抖心悸,满身大汗的他,吓得脸色惨白。他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得那样惊慌失措,也分不清浸湿病号服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鱼……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她开始疯狂自责,安嘉鱼睡梦中都听到她在跟俞知梵忏悔,“哥,他长这么大我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他……都是他照顾我,迁就我的……你说得对,我不配做母亲,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儿子……”
她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的漠不关心。
安蓁推掉了近三个月所有的演奏会,专心陪在儿子身边,倾尽全力想要弥补。她学着煮粥做饭做家务,学着跟年轻人推心置腹地聊天。
在某个睡不着的深夜,安嘉鱼给她看乔郁绵的照片,也许是因为已经分手了,安蓁并未对他的初恋对象是男孩子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惊讶了一句:“长得这么好看啊……”
“妈,你不用陪我了。”他渐渐摆脱酒精的控制,却又被负罪感侵袭。母亲因为他,三个多月没有站上舞台,频繁遭受非议。有谣言散布出来,说安蓁演出前坐地起价为难公司,导致被雪藏。
“没事。很久没休息了,让我偷偷懒吧。”
安嘉鱼很清楚这不是真话,安蓁不需要这样的休息,明明是自己让她放心不下。
“妈……”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不求回报的母爱。
安蓁最享受的时间是每天下午练琴的三个小时,她会沉浸地闭上双眼,有时还会在乐曲间隙习惯地等待掌声,可睁开眼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时,安嘉鱼注意到她眼中的兴奋感会瞬间熄灭。
她是渴望舞台的。
可却因为自己……
“妈……你去忙你的好不好,我已经好多了,不会有问题的,你相信我……真的不要再……”他几乎是哀求着安蓁,可对方异常坚定地摇头,说小鱼不难过,妈妈会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好起来。
就像有谁敲醒了他混沌的脑壳。
安嘉鱼愣愣看着那张慈爱的笑脸,忽然想起乔郁绵凄然的笑,笑得时候眼眶泛红,分辨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自责:“是因为我吗?”
那时候,自己生出了放弃来纽约的念头。
他忽然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向来没什么主意的人会忽然那样决绝。
也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好”给了乔郁绵多大的压力。
他享受让乔郁绵依赖着他的感觉,一门心思做一个人的英雄。
安嘉鱼设身处地,觉得脊背发凉。
他等到十二点,趁国内午休的时间给乔郁绵拨了个电话,他想告诉乔郁绵自己挺好的,也希望得到对方的一点消息,可电话并没有接通……
他紧赶慢赶,将自己这半年落下的课程补满,趁暑假的尾巴回国,找去那一片熟悉的小区,那里没什么大变化,他路过甜品屋,路过水果店,路过那盏锈痕更重的路灯,敲响了那扇防盗门。
他没有带任何伴手礼,他觉得乔郁绵并不希望收到什么,他已经感同身受,无法回报的好也是一种道德绑架,他不会再做任何自以为是的决定。
他不要开场白,只需要一句潇洒的:“我过几天就走,顺路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