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任尘白现在的样子是因为那位骆先生,所以每次发现任总开始焦躁, 都会想方设法提起骆枳来安抚他:“这就是镇静剂,没什么的,骆先生每次打完就不难受了……”
任尘白被几个人合力按着,看着冰冷的针头扎进静脉,助理说的那些话几乎在他的耳旁变成了某种嘈杂的尖锐噪声。
……没什么的?
打完就不难受了?
明明就还有话要说有事要做,被强制亲眼看着药水注进身体里,清醒着意识一点一点流逝,怎么会好受?!
任尘白几乎已经暴怒起来,他挣扎着拼命想要起身,却已经迅速失去了操控身体的力气。
……
在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的时候,他眼前那个可憎的助理,忽然变成了他自己的脸。
他看见他正按着骆枳的肩膀,让人把针剂用下去,嘴里还在说着是为骆枳好的话。
他看见骆枳在他怀里慢慢变得安静颓软,整个人忽然生出强烈到足以窒息的不安。
他想让骆枳醒过来,用力摇晃着那具身体,用力收紧手臂,那具身体忽然变成了漆黑的冷水,全无预兆地尽数洒在地上。
“尘白。”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叫火苗小枳?”
他完全不记得母亲和他说过这些话。
他暂时顾不上别的,只是仓皇地去试图捧起那些水,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不断响起来。
母亲在他说话,语气是他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陌生。
“你以后不准再去找火苗,不准再见他。”
“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你教好。”
“我会给你找心理医生。”
“不准再去找火苗,你必须放他走。”
“尘白,这样是错的。”
母亲的语气越来越疲惫无力:“不应当这样做,你怎么会这样……”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任尘白试图母亲解释,他知道错了,他现在正想办法挽救。
任尘白跪在地上。
他妄图留住一滩捧不起的水,掌心却空空如也,没有水,甚至没有砂砾。
母亲的声音在他身后,难以置信地问他:“尘白……你扔过海螺?”
……
明禄带人回了邮轮。
房间里的灯光亮着,明禄特地洗了几次手,确定已经不再有半点油污,才轻敲了门走进去。
明危亭坐在床边,正和骆炽一起做手工。
骆炽手里玩着一个贝壳,听见门响跟着抬头。他辨认出了明禄,弯起眼睛,轻声开口:“禄叔。”
明禄叫了声先生,见到明危亭点头就走过去。
邮轮上的人已经适应了骆炽的状态,明禄半蹲下来,好好地和骆炽打招呼:“火苗。”
骆炽很显然喜欢这个名字,眼睛里的笑意立刻更亮,伸出手,把那个贝壳大方地送给他。
明禄的神色也跟着和缓,笑着骆炽道了声谢。
他接过那个贝壳,当着骆炽的面用手帕把贝壳仔细包好,特意给骆炽看了一眼,然后放进口袋里收妥当。
……虽然只能通过录像来了解望海别墅里发生的事,但明禄其实正逐渐能够理解,任霜梅为什么会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真有那么多值得骆炽高兴的事。
现在的骆炽不记得很多东西,新发生的事也经常会忘,甚至要人每天提醒才能想起自己叫“火苗”,但依然每天都是高兴的。
看见海浪会觉得高兴,云彩的形状好看会觉得高兴,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刚好落在他的掌心里,也能兴致勃勃地低着头玩上半天。
……
如果不是从每场太过漫长的梦里醒来、人还不算清醒的时候,占据着骆炽的意识几乎要漫溢出来的强烈疲倦茫然,他们几乎要以为船上多了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明危亭碰了碰骆炽的手指,等他把手张开,又往他掌心放了一片贝壳。
“禄叔。”明危亭问,“出什么事了?”
明禄回过神,哑然摇头:“不急。”
既然不急,就说明是同骆炽有关、又不能在骆炽面前说的那一类事。
明危亭点了下头,继续专心地做着那个手工。
他依然不擅长这种工作。骆炽的右手几乎使不上什么力,却依然要比他灵活,很快就给那片贝壳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明危亭放弃捏贝壳,转而抬起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
骆炽被夸了厉害,就更有斗志,一连把好几片贝壳稳稳当当放下去。
只是几天时间,他已经调养得很有起色。从明危亭手里第五次去拿贝壳的时候,手指才开始因为力竭微微发抖。
“火苗。”明危亭握了握他的手,等到骆炽察觉到跟着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