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当然是自己。
季沉蛟蹙眉,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不准这么说。”
凌猎叹气,“你不知道‘沉金’是个怎样的组织。”
第124章 玉戈(04)
凌猎转过脸, 看了看天空。
其实在他逃离“沉金”的时候,对“沉金”的认识并不全面, 他以为那个山村就是“沉金”的根据地, 教官们的头儿就是“沉金”的老大。
但那不过是“沉金”无数据点中的一个,它和在它的环抱下生活的所有小孩、教官一样,都无足轻重, 随时可以被抛弃。
真正的“沉金”,是E国豪门商贾养起来的大蛊, 起初只是为权贵们办事, 后来势力越来越大, 逐渐成了凌驾雇主的存在, 他们从事各种非法交易, 滥杀无辜,触角伸向周边各国, 在它最盛时,控制着全世界最活跃的暗网之一, 一切罪恶都在它的羽翼下生根发芽。
十几年前, 它差一点就要侵蚀我国。
它被荡平的消息传来时, 凌猎独自去喝了一晚上的酒,独自庆祝。消息可靠,这个庞然大物是真的倒下了。
数年来, 它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迹象,北方那些国家,渐渐出现新的犯罪组织、暗网, 但是都没有达到“沉金”当年的规模。
而现在, “沉金”的重要代码出现在“浮光”中, 这暗示着一个恐怖的事实——“沉金”虽然覆灭了, 但一部分“沉金”的核心力量仍然存在。
如果只是边缘虾兵蟹将,绝对不可能利用这段代码。
匪夷所思的是,“沉金”当年进入我国失败,身为后继者的“浮光”为什么还要尝试?它明明有更加肥沃的土壤。
唯一的解释就是,“浮光”的高层有另外的目的,他们很可能是要来找什么。
季沉蛟问:“你认识‘沉金’的主要成员吗?”
凌猎摇头,“我教官的头儿都是个小喽啰。”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来找你?为什么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摊上麻烦?”
凌猎愣住。
季沉蛟轻轻戳戳他的脑门,“野猫还挺自大的。”
凌猎摸摸被戳的地方,当局者迷,他得知“浮光”就是“沉金”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成了目标。
但这并不符合逻辑,当年他只是个小屁孩,丢了就丢了,这么多年过去,谁会兴师动众来抓他?他也没有参与剿灭“沉金”的行动。在“浮光”眼中,他应该是个无名之辈。
但野猫不能被欺负。
凌猎给了季沉蛟一个头槌,季沉蛟措手不及,脑门被撞得通红。凌猎扬着下巴,趾高气扬,“你不能这么说我。”
季沉蛟眼泪都快出来了,凌猎又凑过来,在红脑门上吹吹,“小季不痛,呼呼——”
虽然把季沉蛟的头撞了,但凌猎情绪还是不怎么高,季沉蛟难得下一回厨,给凌猎炸了一盘鸡翅。凌猎小口小口地吃,看着食欲没平时好,但是居然把一盘都吃完了。
晚上快睡觉时,季沉蛟拿着枕头来到客卧。
凌猎:“你要来霸占我的床吗?”
季沉蛟将枕头放好,“霸占一回怎么了?”
“那我要收钱。”
“可以,下个月房租少收你几块钱。”
两人在丰潮岛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躺过,但是这次很不一样。是因为关系不同了吗?还是凌猎现在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季沉蛟不知道。
他调好空调的温度,让凌猎靠在自己臂弯里,拍拍凌猎的背。
床头灯的微光像一把小小的伞,季沉蛟给凌猎遮着雨,自己被黑暗淋湿。
凌猎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看着季沉蛟,深棕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格外剔透。他是蜷缩着的,在季沉蛟怀里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姿势。
季沉蛟:“睡不着?”
凌猎:“你是在哄我睡觉吗?”
季沉蛟觉得是。
但凌猎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你很没诚意。”
季沉蛟想,凌猎现在就像个小孩儿,说什么都很直白。平时他觉得凌猎欠兮兮的,现在只想给凌猎想要的全部关怀。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
“起码你得给我讲个故事。”
季沉蛟拿来手机,“你想听什么故事?”
“小朋友听的我都爱听。”凌猎说:“我以前没听过。”
季沉蛟手顿了下,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下载讲睡前童话的软件,给凌猎念《绿野仙踪》。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害怕一样东西,是一根划着的火柴。——稻草人对多萝西说。”[注1]
凌猎脑袋在他手臂上一点一点的,问:“稻草人当然害怕火柴,但是它为什么要告诉多萝西?”
季沉蛟想了想,“因为信任吧,他把他最大的把柄交给他的好朋友多萝西了。”
故事讲完了,童话里的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稻草人得到脑子,铁皮人得到心,狮子得到勇气,多萝西回到故乡[注2],但凌猎最感兴趣的还是稻草人说的那句话。
季沉蛟正想读下一个故事,凌猎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服,“男朋友,我也想把我最大的把柄交给你。”
季沉蛟忽地怔住。
凌猎却笑起来,“但是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我的把柄是什么。我先存着,等到我想起来了,就交给你。”
季沉蛟喉咙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凌猎却很惬意地缩了缩腿,还伸起懒腰,不久就睡着了。
数日后的夜晚,夏榕市大部分区域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一个高高的少女披头散发从楼中跑了出来,湿漉漉的长发铺洒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溢满恐惧。她跑得很快,时不时向后看去,像是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追赶她。
恐惧到极点,她发不出声音,白茫茫的世界看不到一个能够求助的人,她摔倒在地,赶紧爬起来,继续奔跑,但她的脚步声在轰隆的雨声中融化,这场雨就像是巨大的牢笼,将她最后的呼救与呐喊层层封堵。
她咬牙向雨幕的尽头跑去,她要逃离这坟墓般的康复中心。自从来到这里,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连最疼爱她的教练也不再相信她。
他们都说,根本没有鬼,只是她精神太紧张,在心理作用下出现了幻觉,为了减轻她的症状,还给她换了药方。
他们那样耐心,那样为她着想,她为什么还不听话,还要歇斯底里呢?教练哭着说她没有良心。
可她不是!她真的看到了!
这座康复机构是建在许多人尸体上的,死去的冤魂至今仍在飘荡,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
她奔溃地冲刺,忽然,右边射来一道刺眼的光芒,刹车声猝然响起。她好像飘了起来,风和雨第一次垂怜她,将她托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那样痛?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后背狠狠撞在哗啦作响的地上,她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眼,是两张悬空的脸,他们惊惶地看着她,就像住院第一夜看见的惨白的脸。他们说着什么,但她再也听不见了。
凌晨五点多,大雨停歇,江云朵的尸体被环卫工发现。
天亮后,车祸的事迅速传遍榕美康复中心,江云朵出事的地方离康复中心北区花园仅有七百多米,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漂出一条长长的粉带,汇入花园的泥土中,直到白日降临,还清晰可见。
县局已经来勘查过现场,带走尸体,也调取了路边的监控。凌晨三点十二分,江云朵从路边冲出,一辆轿车躲避不及,虽然有刹车的举动,但还是向江云朵撞了过去。
车上两人下车查看,商量半分钟后,回到车上,驾车逃逸。
监控拍到了车牌号,警方已经开始追踪。
尸检结果也已出来,江云朵全身十九处骨折,颅骨粉碎,内脏大出血,当场死亡。
事故事实清晰,江云朵死于车祸,且肇事司机并不是故意将她撞死。但大雨滂沱的夜中,江云朵为什么会独自奔跑?这成了最大的疑点,也成了康复中心所有人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