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忽然觉得,他能够理解这样的心理。这就像卫之勇的死之于他,像尹寒山的死之于阿雪。
“我能肯定的是,大龙是主动、自愿离开。”方远航说:“他最后一次和我打电话时还问了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他说了时间后,他说他可能不在,要出去带艺人。失踪前,他也给艺人安排了工作。我去他家中看过,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爱干净,床用罩子罩着。”
顿了顿,方远航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个解释?但有人利用了他的心理,蛊惑他,引诱他。你们说的那个组织到底是个干什么的组织?”
这个问题不管是季沉蛟还是凌猎,谁都无法回答。它被“浮光”的浓雾遮蔽,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方远航还带来了余大龙留在家中的电子设备,这些已经交给沈栖去查。沈栖现在已经轻车熟路了,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浮光”的痕迹。
方远航更加担心,已知的另外四个莫名失踪的人虽然都回来了,但其中三人已经死亡,另一人涉嫌谋杀。
这天晚些时候,季沉蛟先前发出的失踪案协查申请又得到了回复,这次是丰市。
丰市刑侦支队的队长黄易现在和夏榕市重案队关系匪浅,在电话里粗着嗓门说:“我们这边也有一起失踪案很蹊跷,可能是你们想查的那类失踪案。而且失踪的人还是个熟人。”
季沉蛟问:“谁?”
黄易说:“薛斌!”
薛斌是个富二代,他和女友曾姝的感情纠纷导致同学卢飞翔被退学,走向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季沉蛟对他印象很深,问:“薛斌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外读书?”
“嗐,那件事之后,他根本没有再出国。他觉得他对不起卢飞翔,和曾姝留在国内做公益,还打算帮卢飞翔打官司。”黄易说:“但曾姝报警说联系不上他,他一个人住在我们丰市,家人都不在,我们初步判断,他的失踪时间是十一月四号。”
诡异的山洞中——
“我跟同事口嗨过新来的前台!我嘲笑过楼里新来的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承认!我付出了代价!你们到底要怎样?因为两句话,我就应该死吗?”
被两个面具人夹着拖向洞口时,阿兵恐惧得剧烈发抖,歇斯底里,他的面前,那个像机器人般复读着他的错误的人渐渐变小,几乎被灯光融化,如同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游戏”已经进行到现在,所有人都心力耗尽,精疲力竭,可是还是要战斗,呐喊出对方犯下的罪过。即便这些罪过根本无足轻重,绝大多数只是冲动时的口舌之快。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法外之地”,它们统统都是死刑的砝码。
阿兵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对手伸出手,他不甘心,他不服!他也叫出了那个人的罪过,只是他语速慢了些,声势差了些,讲理了些,于是面具人判定他落败。
失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头颅被砍下来,被人当做西瓜一样切开。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瓜,被千万人切千万人吃!
阿兵哭得几近晕厥,一瞬间,他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很多事,他和朋友同事吵架,背地里说上司的坏话,但也和他们敞开心扉聊过天,帮过人,也被帮过,和女朋友三观不合,却又爱得你死我活,很想她,不想再和她吵架,他讨厌父亲的啰嗦母亲的强势,但他们每次过生日,他都会毫不吝啬地包红包。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原本的生活其实很美妙,每个人都有讨厌和可爱的一面,日子烦心却也踏实。他曾经埋怨这个社会完蛋了,他人都是地狱,为什么不能完美一点。
如今他陷入这个所有人都在苛求完美的“游戏”,才知道丑陋、不堪、缺陷才是世界的原貌。尽管如此,人们仍在顽强地往前走。而现在所谓的完美,才是真正的地狱。
“不!不要杀我——”他喊得破音,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捂住了他的口鼻。
最后的意识,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成了“游戏”里的失败者,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不!”
阿兵狂叫着腾起来,像一条案板上的鱼。眼前空无一物。
过了几分钟,当视线终于适应光线,他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窗帘半开,外面夜色浓郁。
他心脏狂跳不已,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
他应该已经被斩首,就像第一次“切瓜”看到的人头,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接着掀开被子,神经质地摸腰杆、腿,还在,都在!
他像一头被伤害的动物,惊惧地观察四周。
终于,藏于脑中的常识慢慢苏醒,他发现这里很像招待所的房间,设备老旧,电视还有大脑袋,床一动就嘎吱作响。
他摸索着下床,赤脚走在并不怎么干净的地板上,双手像盲人一样乱摸。
桌子、椅子、门把、衣架……
但他不敢开灯。他害怕这只是他临死前的一个梦,一旦开灯,露出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他走到墙边,像是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体力不支,滑倒下去。
他抱住自己的双腿,整个人越缩越小。痛苦在他身体里翻腾,他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天光渐渐从窗户照入,房间像铺上一层灰尘,接着明亮起来,一切的轮廓都变得清晰,包括他的肢体。
窗外传来早餐摊贩的叫卖声、汽车的行驶声、大爷大妈的争吵声。
这些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拉扯着他的灵魂,像是要把他拉回那个熟悉的现实。
他一个激灵,猛然站起来,双手撑在床沿,竭力往外面看,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房屋很矮,并不繁华,还有牛车经过,乡镇的集市就是这样!
耳边充斥的声音越来越多,他头痛极了,却又在这样的头痛中感到欢愉。
他……他好像不用死了!
他在现实中,没有什么完美不完美的考核,没有面具人,没有你死我活的对手,他的面前,只有这些打着架吵着嘴,卖个东西斤斤计较,但谁家小孩跑到马路上,总有人好心牵回来的——普通的人!
“小伙子!干啥呢!想死啊!快缩回去!”一个大妈在楼下怒喝道:“多大的人了,还趴窗户!”
阿兵连忙缩进去,后背贴在落灰的墙壁上,急促呼吸。
不是梦!此刻是真实的,他是真实的!
而不久前那些可怕的经历才是梦!
第176章 失声雨(12)
但真正冷静下来, 阿兵脊背发凉地明白,现在不是梦, 那些经历更不是。
他真真切切被带到某个地方, 和同样被带去的人互相挑刺,输的被处决,砍下头颅, 如同切瓜。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死?晕倒后醒来,就睡在这间招待所里?
他越想越混乱, 草草收拾起行李, 急匆匆下楼。经过前台时, 他很想问一问是谁将他送来。但他不敢, 如果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呢?如果前台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什么都不敢多做, 手机也没了,包里只有一支陌生的手机。
他犹豫片刻, 不敢开机,在街上跑了一百来米, 才小心翼翼地跟一个大爷打听这里是哪里。
大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说着他听不大懂的方言。他费劲地交流, 终于问到往西南走一刻钟,就是中巴车站。
他要马上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好。等出了这里, 他就报警!
在中巴车站,他看到最近的大城市是夏榕市,但是中巴只能到县城。不管三七二十一, 他先买了去县城的票。
辗转来到夏榕市时, 他差点冲进车站旁的派出所。
可真到了报警关头, 他反而迟疑了。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他们到底是怎么把一大群人囚禁起来的?一般人做得到吗?是不是有保护伞?
这事根本不能细想。
他步步后退,不敢在夏榕市停留,甚至不敢坐公共交通,坐黑车回到家所在的城市。
到了家,他才稍微感到踏实。他想起阿梦,他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