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朝凌猎旁边的位置指了指,“小季,坐吧。”
沈寻跟季沉蛟介绍了符衷的身份,季沉蛟惊讶之余连忙说:“上次的事,谢谢您。”
符衷笑着摇头,看着凌猎:“既然是我松口让他破格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我就必须对他负责。”
凌猎抬起头,“您刚才说,我的亲生父亲,是……是您的队友?”
季沉蛟目光一顿。
符衷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事要从还没有你时说起了。”
凌猎在贵瓮镇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面和他长得非常相似的男人名叫云柔。明明是个男儿,名字却像女性一样温柔。贵瓮镇在边陲,人们放浪不羁,云柔自由自在地长大,人如其名。十六岁时,他离开热爱的家乡,一路游历,后来在北方的一座大城市暂时安定下来。
那年他十九岁,遇到了风华正茂的警校生符衷。
两人有些过节,不打不相识。云柔受教育程度低,但灵活、聪明、悟性特别强。符衷的师父觉得这是个可塑人才,要是放任他在社会上乱闯,可能是个祸害,但驾驭得好的话,一定能为警方做贡献。
凌猎听到这里,便想起十年前,萧遇安对他的评价也大抵相似。可是特别行动队何其难进,萧遇安那时也不过是一个中队长,为什么看好他,就一定能让他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
他知道萧遇安去找过大领导,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大领导为什么会拍板同意。他那时才十八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当了三年行走在黑暗中的线人,“转正”之时也才二十一岁,他凭什么?
答案,仿佛就藏在符衷和云柔的往事中。
云柔对给警方干活很感兴趣,尤其和符衷搭档起来就像一个人有两个灵魂。那些年,符衷在明,云柔在暗,他们一起侦破了很多要案。
两人二十三岁时,特别行动队的前身特殊安全处成立。云柔已经不再是线人,而是和符衷一样,正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一年后,我国和E国联合侦查一起跨国武器走.私案,云柔被派到E国执行任务。这次任务很成功,但云柔却没能回得来。
卧底九死一生,他失联后,E国和特殊安全处都认为他大概率已经遭遇不幸,但符衷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搭档就这么死了,一直尝试与云柔联系。
云柔没有死,并且阴差阳错,成了E国警方插到“沉金”里的一枚钉子。
从此,他有了新的身份,他的代号是“暴猫”——因为他肩上极似猫头的胎记。
“暴猫”为E国警方提供“沉金”的情报。那时E国警方并不打算彻底消灭“沉金”,但他们需要制衡“沉金”,从“沉金”身上汲取更多利益的同时,让“沉金”对外做一些警方不可能做的事。
而这样的国际博弈从未伤害分毫我国的利益,原因就在于符衷与云柔联系上了,云柔等于是三面间谍,他制约着“沉金”南下的脚步,又为“沉金”和E国警方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出谋划策。
在“沉金”内部,他很有威信,后来某一年,出于隐藏身份的目的,他在“沉金”高层的试探下不得不与一名女子生下一个孩子。
而外界所知的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凌猎感到肩上的猫头胎记滚烫得灼人,他哑声说:“我就是那个小孩……”
符衷点点头,“是。云柔没有让你留在他身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他很清楚,他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曾经问过他,把你藏在哪里。他不肯说,只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自己的命运。”
大雪纷飞的村落,残忍的教官,短缺的食物,被染成红色的血……
凌猎紧握着拳头。那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可是在“沉金”,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云柔还必须堤防“沉金”的监视,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符衷说:“而且,那个村子,是‘沉金’的所有据点中,离我们最近的地方。”
小小的人类幼崽在边境村落长大了,“暴猫”唯一一次去看他,是听说他从悬崖跌了下去,而整个村子的小孩因为他遭殃。“暴猫”把那一村子的小孩救了下来,让他们不至于被摧残至死。
多年后,“沉金”已经成为E国和许多国家的心腹之患,E国内部渐渐有扫除“沉金”的声音。
云柔最后一次与符衷通话时,话语中难掩兴奋。他说他估计最多不过三年,联合行动就将打响,到那时候,他的卧底任务就算完成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在E国警方做早期准备时,“暴猫”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被外国杀手杀死。
他没有为祖国而死,没有为E国警方而死,他为“沉金”而死。
只有极其少数的人知道,又有一个英雄悄无声息地埋骨他乡。符衷难掩悲痛,却连去E国为至交好友收殓遗骨都做不到。
半年后,一个和云柔长得有些许相似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特别行动队负责人的符衷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刚和云柔认识的时候。
少年说,他现在的名字叫喻戈,但这是另一个少年的名字,他偷用了这个名字接近十年,他想拥有自己的名字。
少年又说,名字早就想好了,他要叫凌猎,北风凌厉的凌,猎人的猎。
凌猎是萧遇安带来的。萧遇安说,这孩子如果不能为警方所用,就很可能成为祸害。这话让符衷顿时想到师父对云柔的评价。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吗?符衷的生命消逝在E国,他的孩子却来到了自己面前?
但即便如此,符衷也无法立即答应萧遇安。他要了解这个孩子的一切。
凌猎开始跟着萧遇安训练,体检时露出背上和云柔一模一样的猫头胎记,符衷悄悄用云柔出国时留在总部的检材做了DNA检验。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子!
符衷查到,凌猎小时候流浪到夏榕市,在铃兰香福利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豪门喻家收养。但他就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十年时间也没有被豪门养废。他看上去虽然野性难驯,却有难得的高尚品性——极度感恩,并且坚信有人遇害,就一定应该有人为此负责。
符衷独自红了眼眶,给凌猎打开绿灯。凌猎因此能够随萧遇安执行最机密的任务,接受特别行动队正式成员才能接受的精英训练。那三年,凌猎熬了过来,在二十一岁时破格成为正式成员。
但要说破格,在他十八岁时,符衷就已经给了他破格的机会。
符踪将一本很小很薄的相册珍重地放在凌猎面前,“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他留下的影像就只有这些。”
凌猎没有翻开,低着头,半分钟后才说:“所以我是……”
符衷说:“你是英雄的后代,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事业,你父亲的品格。”
凌猎抬起头,望着符衷,眼中浮着未能立即消化的茫然。
符衷在他背上拍了拍,“这件事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毕竟云柔是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死去,E国警方当时为了后续行动着想,没有为他出具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件。你进入特别行动队时,‘沉金’还存在,我更不能告诉你真相。”
“但现在,‘浮光’向你歪曲事实。”符衷长叹一声,“你到了必须了解真相的时候。”
凌猎的目光转回相册,却仍然没有翻开。符衷看向季沉蛟,“小季,现在你也清楚凌猎的身世了吧?”
季沉蛟点点头,搂住凌猎的肩膀。
符衷和沈寻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会议室留给二人。
门关上,凌猎的呼吸才渐渐变得急促。季沉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凌猎机械地摇头,很困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我是英雄的孩子吗?”
季沉蛟吻他的眼睛,“和你是谁的孩子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