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作者:田夫(12)

2018-02-08 田夫

  “还没抄完!”门外飘进来一句话。蒋维铭听了,矗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

  蒋元慈二十岁了,还没有成家。这在方圆仅有,已成笑资。前来提亲的人从多到少,从主动到被动,到最后就难得有人来提了。蒋维铭那么好的脾气,想起来也忍不住火一股股地冲:“你娃娃,读了几天书,就不得了啦?都啥岁数了,还高不成低不就,你到底要啥子样的嘛?天上的仙女?可惜你够不着!……”

  老实说,蒋元慈觉得老爹骂得对,骂到点子上了。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你蒋元慈到底算哪根葱啊?无非就是从袁文卓先生那里听了些英国日本咋子咋子别人不晓得的事情,看了几本《万国公报》《万国见闻录》啥的,除此以外,又有何德何能,以至于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老婆呢?”

  可这回,也不晓得他着了什么魔,竟然心急火燎地拉着蒋文洲追风去。蒋维铭有点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在他看来,这回提的这个,与前面那些相比,也没见有啥特别的好。一样的山,一样的水,一样的靠耕田种地吃饭。最多也就是这个吴家祖传除了种地还打蓝靛。“他打蓝靛有啥了不起?我还经商呢!”蒋维铭不屑地说道。

  “你那也叫经商?你听袁文卓先生讲讲人家英国人日本人,那才叫经商呢,人家都使机器了,那才叫文明,那才叫进步!”在蒋元慈眼里,栽完秧子收完谷子没得事了就挑着个担担大塘铺洪兴场甘溪铺四平场赶赶会场卖个针头线脑,那根本就算不上经商,了不起就是个走乡串户的小货郎,那赚得到几个钱?

  “赚几个钱?我跟你说,老子当年……”每当这个时候,蒋维铭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述说他是如何如何挑着担担走乡串户,如何如何把东西推销给本来可买可不买的人,如何如何把赚的钱凑起来,买了房子买了田地,把两个儿两个女一一都交待了。每每讲到高兴处,他总会带着盈盈的笑意,扬起蚕眉眯起杏眼咧着嘴巴翘动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显现出无尽的自信与自豪。他唯独没有讲的就是他隔三差五有意无意都要去石鹅坝过那杠杠桥看那王家女的事。

  这些,蒋元慈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每当他额爹提及这些事情,他便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但在内心里,却很是佩服他额爹的精神。他额爹就挑着那担担,逢场赶场,不逢场就走乡串户,硬是跟两个哥哥娶了老婆,修了房子,买了田地。两个女儿出嫁,陪奁之多,让三乡五里眼馋。在方园几十里内,能做得到这个样子的,除了他额爹蒋维铭,光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当然,他额爹凭着一副担担坐上德义堂坐堂大爷交椅的事,他以前并不知道。

  有一回,同窗好友约他一起到成都去求学读书,说是有机会还可以去国外看看。他额爹蒋维铭一听就毛了:“哪去?父母在,不远行,除非老子死了!钱?老子哪来的钱?跟你娶老婆的钱都还没得着落,哪里还有闲钱让你娃娃周游列国?!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他无语了。没得钱,能去哪?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你那些耕田作地的事情我是不干的。从那以后,他便哪里也不去,成天就在屋子里拿了本书躺在椅子上看。看进去没看进去也不知道,反正家里那些事情一样也看不见。就算是天塌下来了,那也与他无关。只有他那一伙子小兄弟侄儿子来找他时,他才会活跃得难以形容。

  他额爹对他既喷火又没得办法。实在毛得很了也忍不住骂他两句。他额妈呢,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他额妈蒋王氏,是咋个嫁给他额爹做了他妈,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的印象中,她精明,能干,待人随和,相夫爱子。蒋家上下及邻里老幼,都很尊敬她。因蒋维铭排行老四,人都叫她四奶。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夫唱妇随”的典范。

  缸子买回来了。那些个看到蒋文洲背了个缸子回来,也都跑过来围观。

  蒋元慈带着他们去老鹳山下老鹳河边,割了一背蓝子回来,装了一大缸,挑了两挑水泡起来。他拿着本书,守在缸边上,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又看看那缸子。那几个则守在缸子旁边,一刻也没有离去。

  他额爹蒋维铭看着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没得出息的东西,钻缸子里头去了!那东西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