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陈猎雪抓紧机会,贴着陈庭森胸膛不下来,委屈地小声喊。
陈庭森似乎停顿了一秒,仍不理他,却默许他牵着自己的胳膊,走出这段黑洞洞的通道。
陈猎雪心里终于有了底,明白陈庭森再生气也还是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的心脏。他心思转得飞快,给自己拿了主意。
回到家,陈庭森径直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陈猎雪这一天又喜又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先去冰箱里摸了个面包出来垫肚子,待陈庭森从浴室出来,便看见他端端正正跪在客厅里,垂眉耷眼,又怯又怕的模样。
即便陈庭森从没上心教育过陈猎雪,他的观念里也从不支持体罚,尤其是以罚站罚跪的方式。陈猎雪这样让他瞬间就皱了眉,脸色比先前更冷,不悦道:“谁教过你这些?起来。”
陈猎雪把垂在胸前的脑袋抬起来,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说:“小时候做错事,阿姨都让我们这样反省自己。”
陈庭森的下颌绷了绷,命令他:“站起来。”
陈猎雪瘪瘪嘴,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仍不起身,用湿润的眼睛仰视陈庭森:“叔叔,你原谅我了么?”
得不到陈庭森的回答,他又把脑袋垂下去,打定主意要这样惩罚自己似的。
陈庭森的视线像鹰隼一样标在他身上,陈猎雪后脖子毛毛的,手掌在腿侧攥成了拳,赌陈庭森舍不舍得他这样跪。
结果陈庭森的脚步毫不犹豫地离去,书房门一开一关,把他晾在了外面。
陈猎雪的腰背沮丧地塌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书房的门又打开,陈猎雪没有抬头,听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近,陈庭森在身前的沙发上坐下。
一个靠垫扔了下来。
“不想起就坐着。”
陈庭森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烟气,陈猎雪动动鼻子,乖乖拽过垫子坐好,他的腿已经麻了,膝盖跪得通红,陈庭森看了一眼,烦躁地移开视线。
“下午为什么撒谎。”他问。
陈庭森现在知道陈猎雪会夜不归宿,知道他有个烦人的女朋友,他提出去学校接他放学,本意是约束他的行为,防止他又在外面疯玩。结果陈猎雪一个谎又叠了一个谎,让他今天才知道他跟救助站里的小孩还保持着联系,并时不时往那种污糟糟的地方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猎雪撒谎成瘾。
这一点十分讨厌。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同学的妈妈出意外了,你要去帮忙,为什么要撒谎?”
陈猎雪愣了一会儿,这“一会儿”里,他的眼珠错也不错地望着陈庭森,陈庭森跟他对视,觉得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目光里是全然的依附,与对情感的渴求。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他回答。
陈庭森额角一跳。
陈猎雪张张嘴,似乎贼心不死,又想伸手去触碰陈庭森,他像一匹羊羔,温驯地、试探地、靠上陈庭森的腿,擅自换了话题,说:“我今天看到宋琪妈妈那样,突然觉得死亡离我特别近。”
“爸爸,我会死么?”
有那么一刻,陈庭森怀疑陈猎雪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用“死亡”来逃避责问。
但他看到陈猎雪眼里的不安与茫然,这点儿冷酷的猜想下意识就被自己否定了。陈猎雪也许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到底也就是个孩子,胸膛里缀着旁人的心脏,偷生一样地活,说不好什么时候这条脆弱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他都会怕,何况陈猎雪。
陈庭森见惯了生死,从手术台上夺回了无数条生命,最功成名就的是陈猎雪,最无能为力的是自己的儿子,他看着窝在他脚边的陈猎雪,回想起陈竹雪血淋淋的样子,突然没了继续质问的心情。
“每个人都会死。”他把陈猎雪从地上掇起来,难得当一回心灵导师,生硬地道:“有多少人拼了命想活都没有机会,你要学会珍惜。”
陈猎雪从他的手伸下来那一刻就呆住了,陈庭森做出要拉他的姿势,他立马配合着张开胳膊,没骨头似的软在陈庭森身旁。
这是陈庭森第一次在家里冲他伸手,下一句说的却是:“我平时对你严格,要你爱惜身体,你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
陈猎雪瞬间“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