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把耳机摘下来,惊讶地跟他问好:“诶?袁老师!”
安德烈非常尽职地履行他助理的职责,赶紧给人也端了折叠椅过来,让他也一起坐在监视器面前看。袁老师笑呵呵地坐下来,接着夸他们地方找得好:“现在都改洗浴中心了。”
“是不好找。”制片人也是苦笑。为了找这个地方,索寻拿着小说里描绘女主角去卖|淫的那个洗脚城的文字到处给当地人发,要找这种还保留着九十年代风格的场所。问了几个地方以后,索寻跟制片人都快把这些地方全测评一遍了,就没几个愿意配合来拍电影——他们都不肯承认自己这里有“小姐”。最后还是辗转找当地人,朋友托朋友的,总算这一家肯给他们拍摄。
屏幕里是一片漫长的沉默,苗樊在抽烟,视线不肯往辛祁身上落。辛祁挤着笑脸,给他揉脚:“大哥,第一次来啊?”
袁老师很惊讶地瞪眼睛:“黑龙江人啊?”
“浙江人。”索寻笑了一声,“口音学得像吧?”
“像……”袁老师连连点头,“捏脚也挺像回事儿。”
索寻一脸的骄傲,就差没把“我眼光好吧”说出口。辛祁提前一个礼拜就到这家洗脚城来“上班”了,除了老板谁也不知道她实际上是谁。她就这么跟店里的小妹们打成一片,学口音也学捏脚,还听她们讲“服务”的故事——据说她还亲自去给客人捏过脚,当然,是不加特殊服务那种。弄得索寻提心吊胆,就怕辛祁让客人骚扰,或者被人误会,拍了照去网上说什么。但她一点儿也不介意,还跟索寻开玩笑,像她这样不火的女演员,是没有人认得出来的。
事实证明,索寻不让苗樊和辛祁提前见一面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几乎没有什么台词的一场戏,全靠两个人的神情和肢体动作来撑,但是张力大到监视器前面很快就没人再敢开口,只有索寻偶尔通过对讲机指挥摄影的声音。没有任何香艳的遐想,只有尴尬,别扭,难受……最后苗樊停下来,走到一边披上了衣服,又点起了一支烟。
“你不像做这个的。”他说,“哪里人啊?”
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声音。画面固定在她漠然的脸上。
索寻把对讲机举起来:“好,咔。”
制片人笑了,凑到索寻耳边轻声问:“这条能过?”
索寻没给准话:“先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然后这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辛祁和苗樊都裹着洗脚城的浴袍走了进来,袁老师赶紧站起来给他们让了个位置。辛祁还不好意思坐下:“苗老师你坐你坐。”
苗樊赶紧也让:“不不不,女士优先女士优先……”
两人让来让去的,整个房间里都荡起善意的哄笑声。最后还是辛祁坐了下来,撑着脸看刚才的回放。苗樊则弯着腰,看得都很认真。
“再来一条吧?”苗樊先说话,“哎呀……我是一点儿没接住辛老师的戏啊!”
“哪有!”辛祁笑起来,捂着脸。
索寻挺认同的样子:“苗老师比你还害羞。”
苗樊摸摸自己的肚子:“疏于锻炼,要让观众笑话了呀!”
他说完,房间里便又荡起笑声。索寻也笑,说了句“为了贴合角色”什么的话哄他,然后很快又开始指出苗樊表演里的问题。
“……不要太有‘救风尘’的感觉,那就俗了。苗老师,你不能真的关心她是哪里人、几岁了,为什么干这个……你主要是不耐烦,没爽到。”
苗樊:“我就单纯来嫖的是吧?”
又是笑声,这回是辛祁。然后索寻继续往下说:“对,但你要让她觉得你在关心她。辛老师这边再给多一点情绪,你现在有不情愿,但你也怕他不满意,不给钱,所以这个度再把握把握……”
安德烈由于身高太瞩目,只能远远地缩在角落里,也没看清楚监视器的画面,只能听到索寻说话的声音。这样的索寻连他也没有见过,但又有点熟悉。安德烈遥远地回忆起来,以前拍《粉鬂》的时候,索寻会在家里开会,也是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而他总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非常清楚。到了片场,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他太投入了,安德烈几乎有些失落,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时候他完全不在索寻的视线里。这跟索寻在家工作的时候又不一样,因为剧组还有其他人,索寻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从这一个人流连到下一个人——演员、摄影师、灯光,等等等等——他是整个片场的绝对中心,暴风眼,体积巨大的木星……他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像是多长出来的肢体,然后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某种能量,维持着整个片场的运转。
安德烈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帮着剧组干杂活儿。
索寻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安德烈具体在做什么,安德烈名义上是他的助理,但主打提供情绪价值,以及备用的客串花瓶。毕竟剧组的活儿通常都很累人,安德烈身价不比演员低,索寻宁可自己去干体力活儿。但安德烈很有志气,不打算当索导金屋藏娇那个娇。等索寻反应过来的时候,组里已经流行起来一句话,上到联系演员排通告单,下到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能问安老师的就不要去烦索导。”连制片人都跟索寻夸,安德烈这个“特助”请得值当。
“行啊,安老师。”索寻也是完全没想到,“工作能力可以啊!什么时候学的?”
安德烈刚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索寻上来就扑他:“说谁猪呢?”
安德烈不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把索寻的鼻子推起来,推成一个猪鼻子,然后眼疾手快地摁住他要打人的手,又跟他在床上滚成一团。索寻亲了他两口,然后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亲两口,腻人劲儿活活把安德烈逗笑了:“干嘛?”
索寻别别扭扭的:“其实我不想让你做这些事情。”
安德烈挑了一下眉毛:“嗯?”
索寻被他抱着摁在床上,伸了一根手指沿着安德烈脖子到锁骨的线条滑了两下,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也不是说你在剧组帮我就没什么价值哈……这些琐碎的事情要安排好其实蛮看能力的,我懂的……”
安德烈直接打断他:“说重点。”
“哎呀,重点就是……”索寻有点儿难以启齿似的,“谁来干都行嘛!”
安德烈眨眨眼,放开了他。索寻坐起来,跟他面对面地坐在床上。
“我们这行很多最后都是让自己老婆来做制片人,”索寻讲得认真,“我不喜欢。”
安德烈笑了,这个他知道,也可以理解。剧组一开机,导演通常都是完全投入,很难再顾及家庭。导演们的妻子想要多一点陪伴就只能也跟着进组,再加上各种金钱、人情往来和信任之类的问题,让老婆来做制片人是很自然的选择。
“为什么不喜欢?”
“剧组的事情又累又消磨人,而且对你没有什么用,只是方便了我。”索寻说得很直白,“除非你投资,片子最后的收益跟你直接挂钩,那这些事情就是你的责任,你得管……你想转影视投资吗?”
安德烈琢磨了一下手里那仨瓜俩枣的资产:“呃……”
索寻耸了耸肩。安德烈笑了:“那你不也是剧组里一点点磨出来的?”
“所以我知道没什么用啊!都是上大学的时候那帮王八蛋骗我们去当苦力的漂亮话。”索寻也笑起来,“项目选导演看的是过往的作品,不是在剧组工作的经验。这种越琐碎的事情越是没有意义,都是打工人为了养活自己才不得不去做,你没有必要给自己找这个罪受……”
安德烈听明白了:“索导,你咋还职业歧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