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不离家_作者:积墨者白(3)

2018-02-04 积墨者白

  我们的结合没有洁白的婚纱、艳红的玫瑰、磅礴的酒席,以及典礼台上耀目的灯光。我们用民政部领来的一纸证明,回应别人的猜测和怀疑,捍卫起婚姻的围城。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了,年轻得都不够法定婚龄,我母亲托公安局里头熟人的关系才把事情办妥。但年轻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轻视苦难。我曾听到一个说法,说是世间再相敬如宾的夫妻,一生之中也至少有400次想要掐死对方。结婚之前的那年我刚好从鸡汤杂志上第一次看到这个说法,当时只是觉得好笑。

  与韩晓的婚姻虽然令外人吃惊,却在某种程度上也足以叫人艳羡。她是高中的班花,有一身好才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再加上一点酒精,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跟她厮守。我办了一年休学在家陪她安心待产,丫丫诞生后,我回到学校,用最快的速度修满学分,快得我连新班级的同学名字都叫不全。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去求职,而是开始了自己的一点小买卖,筚路蓝缕,磕磕碰碰。

  最初的几年我们在借来的房子里度过,没有装修,没有什么新家具,甚至没有粉刷,连电力线路都□□在墙壁之外。夏天时纱窗的一角掀起,我不知道怎么修复,又舍不得花钱,只好用胶带粘上,可是热风裹着灰尘一吹,总有蚊子探头探脑地从缝隙中钻进来。冬天有一回冻裂了水管,我用榔头敲掉水喉,找个软木塞子塞上,再把总阀关到很小。直到那个12月月底我的小买卖一笔货款回头,才有钱买新的龙头换上……

  足足熬到丫丫上了小学,我的生意才见起色,生活才逐步衣食无忧。现在回头想来,那段日子其实最值得怀念。每天从日出到日落,你的心思都被生存占据,你所有的慰藉就是一个和谐安定的家。当辛苦到了一定程度,你甚至都没那份心思去感知辛苦。

  也就是在走出那段黑暗时期后,我天真地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与“离婚”绝缘。丫丫的可爱自不待说,韩晓也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的缺点并不比其他女人更多,而她的优点又很明显。她很温柔,顾家,照看起女儿来尽心尽力。说到要跟这样一个女人离婚,绝大部分人一定会以为我脑壳坏掉。

  从容貌上讲,韩晓无异是个被上帝垂青的女人。也许是太受垂青了,所以要让她的人生多一点缺憾,好作为对旁人的补偿。以她的条件,她本应该过着一种云霄之上、万众瞩目的生活,而不是在我这里平庸地落脚。可偏偏我们后来一场错爱,顺流直下,无可逆转。

  我因该为今天的念头感到羞惭,我占有了一个女人最精彩的年华,却在疲惫倦怠之后想要选择离去。可是婚姻和家庭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情感可以像数学那样精确,便不会有无数离婚官司里荒唐的种种。

  我尝试过挽回,也曾选择隐忍。不仅看在韩晓的面,更看我女儿的面。曾经我以为丫丫可以是解决问题的答案,我以为婚姻可以用“离婚不离家”的形式僵而不死。可后来我意识到丫丫正在不断长大,她会遇到自己的问题,说不定还有与我类似的问题。我和韩晓的婚姻再无法以她为借口。

  家庭可以是很多人的家庭,但婚姻却通常只是两个人的婚姻。

  当我直面离婚,当我回首往事,当我看着自己的个人史如水流过,那些荒唐的决定如同肮脏的泡沫在我眼前打转,但却始终唤不起一声叹息。

  就似乎我早知如此。

  既然早知如此——我忍不住想:既然这注定是个错误,那它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第 2 章

  其实我跟韩晓结婚的时候,她连我女朋友都算不上。

  诚然,她是我高中同学,并且与我同桌了高三整整一年,回忆起来都是同桌的你,可当时相处的时候其实挺普通。我跟韩晓之间并不曾擦出真正的火花,不过是考试的时候我给她递个小抄,上课我打瞌睡时她踢我一脚。鸡汤文字里的“手肘相抵、额头相依、眼神相对而又相错”,说有又没有。那可是高三,恋爱是老师家长眼里的洪水猛兽。我俩之间毋宁说是爱,不如说是大敌当前的压抑气氛下相互培养的依存与同情。

  高考后的夏天我们因为拿档案的缘故又在学校见了一面,交谈也仅止于玩笑。“山长水阔,江湖险远,各自珍重。”这是我写在她同学录上的留言。结婚多年之后韩晓从书箱底下偶然翻出,还拿这话来取笑。没想到更多年后,“各自珍重”,居然也有成谶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