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刚入学,初中可比小学短多了,三年后他又该升学,真是叫我们这个做家长的半刻也不得喘息。真是愁——你女儿那时候怎么考的,有没有经验可以传授?”
我胡乱应了一句:“她努力,运气也好。”
“运气这东西真是太重要了,我也但愿我儿子到时候运气也能好。不过,人总要考虑运气不好的时候。”
我心头动了动,觉得好像她有什么东西想问,不过始终没能开口。我就很自作主张地说:“她运气要是不好,那我就只能走路子、花点钱了。”
说到这里,空气里的气氛跟刚才一样,有一些静默,有一些欲言又止。我以为莫思薇会提出一些请求,比如说她孩子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就找我之类。这个请求我能不能接受不重要,关键是我和她能因此名正言顺地恢复联络。不过,莫思薇沉吟片刻,岔开了话题。
她假装叹息:“唉,倒是想要个女儿,可惜了,儿子命。”
我下意识地笑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
这句话在我心里激起狂澜。我之前听胖室友说羡慕她有个小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点异样的感受,但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异样。直到现在听她说起“儿子命”来,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妈对莫思薇的“儿女相”果真算中。
从前我对老太太那形而上的一套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年岁增长,对于未知事物渐渐多了敬畏之心。如果我妈说的是真的话,那我和韩晓如今的种种岂非命定?
我机械地回答:“哦,是吗?”
莫思薇说了一句让我同时感到熟悉和陌生的话:“你真幸福。”
第 32 章
我真幸福。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内心充满骄傲和羞惭。出租车把莫思薇送到了地方,我有些失礼地没有下车道别,而是让司机掉头加速返回。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回到家里,回到避风的港湾,回到所有温暖来源和归去的地方。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丫丫。女儿已经睡下了,我没敢惊动她,站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欣赏了片刻她可爱的侧脸。
我回味着莫思薇说的:你真幸福。
人类就是容易对已经拥有的事情不以为然。没有旁人的提醒,都不知道自己正手握黄金。这年我35岁,拥有许多人孜孜以求的幸福:无需为生计过多烦忧,孩子的升学平稳顺利,家庭稳定,虽然有些乏味,但总还不至于破碎。我拥有足够的自由,以及足够的牵绊,前者让我能透口气,后者则让我有归属感。
我在丫丫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回到卧室,灯都黑着,黑暗里传来韩晓轻轻的呼吸。她睡得真早,我心想。然后脱下衣服,上了床。我决意把她弄醒,用湿热的亲吻、紧密的拥抱和放肆的摸索把她弄醒。韩晓“醒”过来,她睁开了眼睛,我知道她根本没有入睡。近来都是这样,一上床她就背对着我。
“明天再说吧,明天还要早起送孩子。”
“那我保证让你明天比任何一天都要精神。”
“真的,算了吧,烦。”她不耐烦地推开我,“一股酒味。”
我停顿了两秒,然后扑了上去。
我一定弄疼了她,她尖叫起来,在夜晚显得尤为骇人。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吓醒孩子,她趁我出神这个空隙,踹了我一脚。
然后她从床上起来,抱上被子,跑到了孩子那边。
韩晓的冷淡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开始我想也许有的人追思期就是特别漫长,她父亲去世的那年我没有强求,一切随她兴致有无而定。可是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仍然没什么好转。
我跟她的夫妻生活屈指可数,当然不是生理的问题,一切在于心结。那次韩晓跟我说那年夏天她勾引我的原因,指出我们婚姻起源的可笑。我不是不买账,我只是想,一件事情就算开头再坏,也未必不能有个好结局。这么多年夫妻过来,我不相信没有半点爱情萌生。就算是块木头睡旁边睡那么久也会舍不得吧?
后来我试着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她冷漠地回绝:“我心理没病。”
我说:“是我们的婚姻病了。”
之前有一次我俩白天出门,看见独自购物回家的老宋——老宋十年前搬来我们家隔壁,跟自个老婆正儿八经的老夫老妻。老宋夫妻每次吵起架来天崩地裂,但又每每吵而不散、斗而不破——我们问老宋:“怎么没见张姐一块儿?”张姐就是他老婆。老宋答:“出差去了。”其实我知道他老婆出差了,头天早上她老婆一个人拖着大行李箱下电梯,就这点儿路老宋都没有送出来,显然又经历着冷战。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在卧室里看电视,听到隔壁传来女人嗯嗯啊啊的喘息之声。老宋不是不知避讳的人,但似乎那晚无所畏惧。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笑出声来,但当时我只感到无尽的尴尬。韩晓问:是外遇吗?我摇摇头:不是,是岛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