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怨恨过自己,甚至虐待过自己,可是没有用,她的内心就是一片空洞, 从没有什么旺盛的情绪从里面诞生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就这样了,直到一天, 陆教授回到家,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妈妈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妈妈是用一种惨烈到近乎残忍的方式走的。
她是一名高中教师,在路上遇到了三个衣衫破败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她本能地想问问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在这里闲逛。
监控视频显示,他们在听到冯女士的问话后,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地、面无表情地把这位人民教师拖进了小巷,几个小时后才从里面走出来。
陆晓是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在他电脑上看到的这些录像。
那是她记事起,第一次哭泣。
她忽然就想到了母亲的笑容,母亲会做好吃的水煮肉片,母亲总会在炒青菜时放几粒花椒,说那东西对身体好,即使陆晓曾经很讨厌那个味道。
但她再也吃不到了。
而这都是她的错。
那天早上出门时,母亲问她想吃什么,以往她都会回答都行,可那天她偏偏说自己想吃糖油饼。
母亲就是在那条路上出的事。
后来那群少年犯因为没有到刑事责任年龄,经过简单的教育,就被释放,之后便似乎消失在了人海,没有被逮捕,也没有坐牢。
后来,她又有了第二次哭泣。
那是医院主张地一次基因测试,结果显示,她是极少数携带MAOA-L基因的人,99%是天生恶魔,1%是天才。
她十分肯定自己应该是前者,不然怎么会亲生父母不要他,养母又死于非命呢?
那么这样看来,她和那些杀害她母亲的天生恶魔来看,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继而爆发出了她和父亲的第一次争吵。
父亲让她不要在意这结果,可她不能。
紧接着就是第二次争吵,她高考想报法学专业,她成绩很好,一定能去全国最好的法律院校,但父亲看到了她想做什么,以死相逼,最终陆晓退了一步,报了一所更好的院校的哲学专业。
但她还是考了检察官。
既然她是恶魔,那么就更知道恶魔是如何思考的,这份工作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父亲听到消息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也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注意安全。”
在检察岗位做了这么多年了,她见过太多恶魔,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但今天,她看到那些曾经行差踏错的少年犯在厉娟手下变成了那样麻木的样子,她的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
没有人比她更恨少年犯。
但她看到那些少年犯变成了她曾经的样子,依旧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泪水是为谁而流。
检验科医生看到陆晓一直蹲在地上,怕她出事,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小陆检察官,你没事儿吧?”
陆晓抬头,看到那位中年女性医生的脸上挂着一个和善与担忧的微笑,就像是她母亲曾经那样。
她笑了一下,眼泪已经干了,很快便恢复了之前那种淡漠的神色,轻轻道:“我没事儿的。”
没说出的两个字是:妈妈。
我没事儿的,妈妈。
……
在拿到这份证据之后,陆晓很快上报,上面的审批也很快,几个小时后,所有在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就都被送往医院,接受了检验。
每一个人体内,都有大剂量的盐酸托莫西汀。
这是药物择思达的主要有效成分,它可以使人变得专注、提高注意力,并且减少少攻击性。
但它的副作用也很多,比如失眠、便秘、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魏家冠是因为这个结果第一个被逮捕的人。
也是这个案件中第一个被逮捕的人。
魏家冠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无奈。
“又怎么了啊,警官?我都说了,我那不是嫖了,是爱情。”
“闭嘴,”刘重安冷冷地将检查报告甩到魏家冠面前,“解释一下。”
魏家冠一脸懵:“这是什么啊,我看不懂。”
刘重安问:“你的所有孩子都在服用高剂量的择思达,他们都有多动症吗?”
魏家冠想了一下:“哦,是啊,不是都有医生的诊断结果吗?”
“一共七十八个孩子,包括之前从你们这里离开的,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五十余人,”刘重安冷笑,“全部都有多动症?你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魏家冠沉默了,他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那毕竟是医生的诊断,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魏家冠挠挠头,“吃的药也都是医生开的,有事儿你们找医生啊。”
刘重安挑眉:“我们已经找到了,就在隔壁呢。”
魏家冠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但你就说,这些孩子经过治疗,有没有变好吧!你就说,他们是不是没有一个再犯罪的,是不是!”
刘重安并不接话:“汪杰已经交待,他是直接和厉娟联系的。”
“啊!不是啊,没有!”魏家冠忽然急了,“我想起来了,汪杰是我找的,他是我研究生同校的学长,你们别听他瞎说,这事和我妈没关系!”
还没等刘重安再甩出证据,只见魏家冠忽然脸一挤,哭了。
“你们这帮人,懂什么!”魏家冠抹眼泪,“你们知道我妈有多辛苦吗?她要照顾那么多小犯人,都是你们放出来的小犯人!为了这事儿,她都和我爸离婚了!她这么辛苦操持一切,关节疼、血压高,我都让她别管了交给我,但她就是还要管!”
“而且说到底,她管的孩子就是没出过事儿啊!这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吧!”
最后这句话,直接点燃了刘重安。
“为国家做贡献?你也真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刘重安拍案而起,接连甩出几张监控截图,“你以为你们在壹号公馆做的事我们不知道?壹号公馆名义上是个会所,实际上是个地下□□牌局!你和厉娟可都是里面的大客户啊!魏家冠,你真当我们警方和检方是吃干饭的?”
“你把这些孩子当什么?把社会的捐助当什么?”刘重安余怒未消,“你还逼他们去唱《烛光里的妈妈》,你他妈也敢唱这首歌?!”
魏家冠看到这些照片,面色如灰。
他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
在刘重安审问魏家冠的期间,陆晓并没有全程旁听,而是带着小梁和其他干警,与温嘉朗一起,去到了医院。
这次,他们穿好了检察官制服,带上了检察官徽章。
不少媒体仍旧蹲守在儿童医院国际部楼下,见到一群公安干警和检察官气势汹汹地上了楼,然后,把厉娟带了下来。
小梁说道:“厉娟,我代表归渡市警方请你回警局接受调查,这是我的警官证,这是逮捕证,请你在核对信息后在上面签字并按手印。”
厉娟一脸凶狠,此刻看到那逮捕证上的罪名明晃晃的写的是“虐待罪”和“监管失职罪”,忽然往地上一摊。
“警察打人啦!”厉娟喊道,“说我虐待孩子,说我没好好管孩子,他们疯啦!”
一群媒体乌央乌央围了上来。
厉娟对镜头喊道:“没天理啦,没王法啦!”
她闹得很凶,可陆晓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道:“你涉嫌长期大量给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服用药物择思达,造成他们身体与心理机能的多种损害,请你现在去警局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