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时候这就让大家大为吃惊,毕竟他大伯和他爸爸都是黑色眼睛,谁也没想明白这份蓝眼珠的基因是如何顽强地跨代遗传。不过也因为这个,Felix在心里总对这个孩子多一份不太一样的偏爱,他们的眼睛颜色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通过电话和视频交流,他在镜头这边看着那个蓝眼睛的孩子逐渐长大,长开了的五官遗传着那份深邃漂亮。他知道Linus是个喜欢看书却并不死板的孩子,他和其他的男孩一样活泼。
而现在,十五岁的少年,曾经活泼开朗的Linus,在身子僵硬了片刻之后,只是默默地抬起手,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他的爷爷,就轻轻地退开了。他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向下看着地面。
Felix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仍然笑呵呵地招呼儿子儿媳:“来吧,来我家看看,我又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
儿媳是中国人,德语程度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坏,至少简单的日常会话没问题。但此刻回答Felix的是Finn,他先是说爸爸您这是换第几次了,接着拍拍Linus的肩膀,说着儿子走了咱们去你爷爷家看看。
地道的德语到地道的中文,他切换得无比顺畅自然。
Linus沉默地拖着他的行李箱,像个只会听从指示的木偶一样。
Felix已经听说了小孙子的状况,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他才发现,情况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Linus并未表现得非常抗拒他人,但他拒绝与人交流,就像他只是沉默地听从指示,恐怕即使有所异议也不反驳。
听说是在学校造成的心理创伤,在家休息和外出旅行都没能让他好转,最后无计可施的父母想到了远在德国的Felix,如今他独自一人住在乡村的小别墅里,或许让Linus去一个全新的环境是个更好的选择。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总是最敏感的,或许只是休学还不够,该让他暂时远离太过熟悉的一切?
将Linus在小别墅里安顿好,带着他前前后后将院子熟悉了一番,又过了几天,他的父母便启程离开了。
而在这几天内,Felix发现,Linus并不是全无交流,他只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开口说话,每当他要表达什么的时候,他就将要说的话写在一个随身的笔记本上递给人看,并且他写得泾渭分明——给自己母亲写中文,给父亲和爷爷写德文,无论是中文字还是德文字母都工工整整,谈不上多么漂亮,读起来既容易又舒坦,德文文法同样工整严谨,看得出来曾经在家这孩子也是习惯和父亲用德语交流的。
这是心理创伤造成的语言障碍吗?Felix这样猜测着。
但无论他有着怎样的猜测,他都要开始和他甚少见面的小孙子一同生活了,并且作为爷爷,Felix希望自己能帮助这个孩子。
虽然该怎么做他一筹莫展,可他并未真正感到愁苦。毕竟无论如何,让孩子们知道他们被爱着——这是最重要的。
他相信这一点他的儿子儿媳做得很好,只是或许还不够。
Linus应当被包容,他以纸笔交流的方式,不该总被认为是“错误”的。他看得出,Finn一直试图让Linus放下纸笔,鼓励他开口说话,但那孩子对此的态度是全然的抗拒,Felix相信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即使没有——让那孩子舒服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毕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需要休息的人是Linus。
于是Felix同样开始用纸笔和Linus交流,当他在对方递过来的笔记本上提笔写下了一串德文之后,他看到那孩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早上好,爷爷。]
[早上好,Linus,你早餐想吃什么?要不要来点热腾腾的松饼?]
这就是笔记本上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那天早上Felix精心烤了热腾腾的松饼,配上奶油和浓稠的糖浆,他意外地发现Linus很喜欢吃,和他那个不喜欢甜食的爸爸南辕北辙。吃完饭之后Felix收拾餐桌,Linus在一旁看着,安安静静地帮忙,他依然不说话,只用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询问的意图。
Felix不去问Linus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他十分自然地和对方笔谈,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而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慢慢地开始真正了解这个孩子。
和从前透过视频或是电话不同,实实在在的,在和Linus共同生活的过程中,逐渐了解他。Felix慢慢知道Linus是喜欢吃甜食的,甚至吃起来有点毫无节制;Linus喜欢听轻柔的纯音乐,也很喜欢看他拉小提琴;Linus作息很规律,不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拼命睡懒觉或熬夜,他早睡早起,和Felix生活得甚是合拍。